“岂有此理, 这事怎么传出去的?他们一个小小的书肆,哪里来的消息,怎么能登在报上?”

钟侍郎拍案怒道,气得不轻。

他此前没有见过报纸的威力, 没意识到它作为文化载体和传播媒介具有多大的影响力。

原先只有那天在场的官员和内侍知道, 他们的口风紧,不会随便传出去, 就算传出去也不会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但如今他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此事, 仿佛一夜之间,长安城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本来已经为此事够烦心了, 现在更怕处理不好,引起民愤。

他的同僚也明里暗里地向他打听,连他的上官刑部尚书都打着关心他的幌子, 暗戳戳地问几句。

他不好直说,只能含糊不清地透露几句空话。

“他们找到当事人童二娘,还做了专人采访。”下属拿着报纸边看边说。

钟侍郎噎住,不可思议道:“她都不顾及自己姐姐的名声吗?”

“这报纸上面有写,她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她阿姊即便养了面首, 也不该付出生命的代价, 况且是郭家郎君养外室在先,她要为阿姊讨回公道。这小娘子还挺有义气。”

“胡闹!简直胡闹!就算她登上报了,就能让她姐姐的命还回来吗?”

“她说至少能让天下人知道这样的行为是错误的, 让其他人引以为戒, 不再重蹈她阿姊的覆辙。”下属边看报边回答他。

他心中啧啧称叹, 这采访的形式有点意思,跟看到人对话似的。

钟侍郎看向下属, 虎目一瞪,“你是专门来气我的吗?”

下属忙合上报纸,“下官不敢。”

“报纸给我瞧瞧。”

下属将报纸呈了上去。

钟侍郎接过,仔细地看着那篇专访。

那天他见到童二娘的时候,她一直和童母在低声哭泣,本以为是个性子柔弱的女子,没想到竟这般刚强倔强。

看起来是个好女郎,也是个好妹妹。

也对,若不是这般,她也不会有勇气去敲登闻鼓。

她们倒是痛快了,可苦了钟侍郎,本就略白的头发哗哗掉了不少,辛苦打理的美髯也揪断了几根。

再看到月明这个名字时,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将此人视为天魔星,专门克他,给他找麻烦的。

要不是他写出这个故事,也不会招来这出麻烦,甚至他所在的山海书肆还将报纸刊登了出来,没少推波助澜。

他倒好,还有功夫写话本,他钟某人愁得几夜都没睡好了。

既然是他写出来的,那就看看他对此事有何高见,钟侍郎愤愤不平地想。

他拿起纸笔,将自己思考了许久,愁得彻夜难眠的困扰写在纸上,又刁钻地提出许多问题,欲考校月明此人,看看他是真有本事,腹中有物,还是个苗而不秀的银样蜡枪头。

钟侍郎的信混在一大堆信中,被送到许乘月手上。

她打开这封信,看到那手字,挑了挑眉。

看的写的字多了,许乘月也有了鉴赏能力,一打眼就能看得出字的好坏。

这手字真是好,力透纸背,锋芒毕露,笔力强劲而丰满,字体的筋骨感很强。

在一众谈不上书法,只能认出写的什么,甚至有些缺胳膊少腿,需要连猜带蒙的信中尤为显眼。

都说字如其人,这位读者的性格,应该也比较强势。

上面写的内容就更有意思了,问她对那件事如何看待,如果她是处理此事的官员,她会怎么判决,还提了一些很刁钻的问题,似是有意在刁难她。

措辞也极为讲究,咬文嚼字,引经据典,看得出来他学识颇丰。

许乘月神情微妙,信的内容、措辞以及这手字,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笔者的身份,怕是刑部官员。

她的读者范围已经这么广了,他们那些老迂腐能看得下去她的小说吗?怕不是会破口大骂?

唔,纡尊降贵给她写信,原来是遇到难题了。

许乘月能理解他的困扰。

唐朝的法律制度还不健全,许多法律条款在面对事实时都具有很大的弹性空间,官员也并不是完全根据律法来判的。

比如此案,看起来应该直接判害人者死刑,但恐怕他们会觉得女子不守妇道,有错在先,不至于判那么重。

许乘月提笔给他回信,人家都直接问她了,她肯定不能不回。

就事论事,将两件事分开来看。

既然女子养了面首就依法判刑,尽管她已经离世,不能受罚,但也不怪官府,是他们让女子失去了服刑的机会。

郭家杀人证据确凿,应按照杀人的罪行来判,不能因女子曾经犯错,抹消他们是加害者的事实。

且大唐律法中没有写明族法的合理性,承认它的地位,那大可以不承认族法,而是直接定性他们害人。

另外族法害人害己,令大唐律法失去公信力,长此以往百姓不遵守大唐律法,而是遵守他们所谓的族法。

若族法与大唐律法相违背,百姓该遵守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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