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火锅后,他们之间的对话,再也不止是道谢或求助,他们会像真正的朋友那样闲聊。

新上映的电影,做活动的餐厅,乐队的livehouse。

这些活动中,他成为段司宇的首选。

交谈之间,他掌握到段司宇的真实信息,而非碎片的流言。

比如,段司宇的父母是世交,奉长辈之命结婚。

后来段母想结束无感情的婚姻,提出离婚,出国读博,遇见年少时的恋人,在当地与其再婚。

比如,段司宇不止会吉他,从小就会钢琴。

幼时有自己的第一台电脑后,段司宇不是用来打游戏,而是捯饬怎么混音,怎么用cubase重新编曲,现在也确实有在写歌,寝室的桌上放满了设备,快要堆不下。

再比如,段司宇有一个姐姐,离婚时被母亲带走,后来完成学业回国,雷厉风行接手段父的集团。

而颜烟也有一个妹妹,幼时被母亲带走,不同的是,他们再未见过对方,连姓名样貌也差点忘记。

他与段司宇。

情况相似,性格却截然不同。

就像日与月,位处在同个轨道,却是不相干的两种人。

可就算是不相干,他也费尽心机,获得特权,站在了段司宇亲近的位置。

做段司宇最亲近的朋友。

这样就够了吗?

两个月后,他将失去学生的身份,到那时,他们是否能维持这种亲近?

数个深夜,同段司宇道过晚安,颜烟都会这样问自己。

时间快速消亡。

这日,答辩顺利结束,有人不参加毕业典礼,翌日就要搬离校园,有人下周就要离开北城,提前入职,再见面,恐怕是在多年以后。

为了庆祝这最后的相处,这回无论单身还是有伴,聚餐后都被拉着去酒馆,誓要不醉不归,看见日出的太阳。

临近毕业,酒馆里实在热闹,平常多是来看表演的听众,现在全是庆祝毕业的学生。

颜烟并不喝酒,但被浓重的兴致包围,他也跟着点了杯调制酒。

不喝还好,这一喝,即便只有两口,都让颜烟脑袋昏沉。

桌上的杯子开始重影,心脏突突地跳,颜烟重重眨了眨眼,无济于事,只好靠在沙发上休息。

原来喝醉是这种感觉。

轻飘,有意识理智,却不想克制,总想做点出格的事情,随心所欲。

他的私欲是什么?

又在因什么而克制?

颜烟盯着昏黄的灯,静静思考,仿佛这是个哲学问题。

是开一瓶香槟胡乱地洒?

还是站到舞台上乱唱一气?

迷糊之间,例行的表演开始。

为了应景,最近的选曲都有关于夏日与告别,激奋的鼓点,像是在为将要离开校园的人践行。

“say goodbye to all your riends”1与你所有的朋友告别

这只是一句平常的歌词,但却让颜烟一下睁开眼,如同惊弓之鸟,望向台上。

他一点都不想和段司宇告别。

他的私欲,自始至终,一直都在眼前。

一瞬间,酒精带来莫大的勇气,颜烟倏地站起身,端起酒杯,脚步不稳地往前走。

“颜烟?你干什么?”

他把同门的惊呼甩在身后,走到前排正中央,也不管旁人异样的眼光,硬往里挤。

尽管颜烟看起来很平和,但没人想惹醉鬼。

大家往两旁稍微让一让,挤一挤,还真凑出一个缝隙,让颜烟坐进去。

“谢谢,”颜烟向左边道了谢,又朝右边点点头,“这边也谢谢。”

他只想道一声谢,因为酒精,执行起来却有偏差。

但颜烟管不了这么多,又汲几口酒,双手捧着脸撑在桌上,仰着头,明目张胆看段司宇唱歌。

一首曲终,段司宇低眸,扫了他一眼,唇角似有若无上勾,好像在笑。

段司宇又在嘲笑他么?

颜烟蹙紧眉头,趁着音乐停,嘀咕道:“我要点歌。”

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段司宇捕捉到。

“你想点什么?”段司宇看向他问。

因为这句话,周围的视线一齐聚拢,均停在颜烟身上,诧异的,震惊的,不解的。

以及,嫉妒的。

他从未收到过如此多的注目,颜烟一下清醒,后知后觉,他的行为过于出格了!

“抱歉。”颜烟赶紧起身,或因为酒,或因为尴尬,脸颊和耳朵都臊得发红。

他匆匆离开前排,摇晃着回到同门所在的座位,看似平常地坐下,实际心跳以及快到发狂,带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起跳。

“你还好吧?”有人问他。

“我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颜烟摇头,将酒杯放在桌上,决心再也不要碰。

坏事的酒精。

为了缓解窘迫,颜烟闭上眼睛,装作半醉,靠着椅背消磨时间。

旁人看他“不省人事”,惊叹他的酒量怎会如此之差,颜烟当作没有听见,思考等会儿如果段司宇过来,他该怎么办。

表演结束,午夜灯明。

同门喝不过几杯酒,便撑不住,管不了来时的大话,统统嚷着要走,以后有缘再一醉方休。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有人拍拍他,说一起回校。

颜烟只摇头,“我再休息一会儿,酒醒就走,不用管我。”

等所有认识的人都离去,颜烟才睁开眼,望着墙壁发愣。

夜渐深,客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剩少数刷夜的学生在赶ddl。

余光中,段司宇的身影正在接近,颜烟侧头,愣愣看着对方走到他面前。

段司宇俯下身,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颜烟?”

往常,他们并不叫对方的名字,多用“你”称呼。

颜烟。

这是段司宇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像是冰一样微冷的声音,散成雪屑,一颗颗落在他耳畔。

颜烟没答话,头昏脑涨,心慌意乱,不但没有酒醒,反而感觉更醉了。

“这是几?能看清吗?”段司宇比了两根手指。

他看清楚了,但却胡乱撒谎,“4?还是2?”

段司宇挑高眉,看了眼他面前的酒,似乎有些惊讶。

片刻,段司宇弯下身,一只手绕到他后背,搂住,将他从座位上扶起,“我送你回宿舍。”

只是宿舍。

从这里走过去都要不了半小时。

这么一点相处的时间,怎么够?

坏事的酒精,如今变成壮胆的后援兵。

“我寝室的床铺搬走了,”颜烟又一次说谎,“我叫车回租的住处,你把我扶上车就好。”

颜烟很清楚。

段司宇不会只把他丢上车,撒手就走,因为段司宇做不出这种事。

果然,段司宇说:“地址给我,我送你回去。”

将地址输入到目的地,叫了车,颜烟被架着站起,脚步虚浮,走得歪歪扭扭。

没几步,段司宇停住,“还能走吗?”

颜烟点头,奋力往前一迈,想站稳,腿却不自觉哆嗦。

“抱歉,我不常喝酒。”颜烟低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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