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公社在火车站附近,地处南沙河南。剧场在河北,人烟稠密。
武装部的会一散,邵勇直奔红星剧场。他一路小跑,喘着粗气,身上见了汗。路过南沙河桥,也没多看一眼。那是一座仿南京长江大桥的雄伟建筑,在所有的仿制品中堪称杰作。
可他还是来晚了。红星剧场大门前,陆晓青站在剧场高高的台阶上,神情落寞地四下张望。南大洋的汇报演出已经结束。因为自己的表演,没有让邵勇看到,陆晓青的遗憾,都写在了脸上。
这样在意一个人,对于知青,尤其还是来自上海的知青,简直是难以想象。说是黄河倒流也不为过。在邵勇面前,陆晓青心气低下来,直低到尘埃里。她知道在她生活的城市,曾经出过一个女作家叫张爱玲,后来出了洋。如今,命运同样将她发配到二千里外。在这座关外小镇上,她形单影只,显得是那么孤单,那么无助。
陆晓青把双手插在红底白花的套筒里,回想这小半年来的经历,心里一时冷,一时热,有点像打摆子。巨大的心理落差,无情地折磨着这个单纯美丽的少女。
不能用成熟的标准看待她,因为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个人流落在外,在贫瘠的南大洋举目无亲。苦难的岁月,不,是人生的苦难,让她开窍了。开始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些事,比如遥远的上海,比如远离家人的孤独,比如异性之间微妙的感觉。想到青年男女之间的友谊,她娇俏的面容飞上一朵红云。
剧院门前,行人熙熙攘攘。陆晓青一双俊眼逡巡。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愈发焦急起来,不自觉地在台阶上踱着步。她是多么渴望邵勇的会早点结束啊,还能赶得上最后的颁奖。
今天,她可是舞台上的公主。她有拿第一的预感。她非常渴望,她心心念念的邵勇,能够见证她的成功,分享她成功后的喜悦。虽然邵勇在她面前,并没有表示出特别的亲密,但第六感告诉她,他是刻意保持与自己的距离。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拉近彼此的关系。
陆晓青踱着碎步,在剧场的高台上转回身,猛然发现马路上跑得满头是汗的邵勇。看见了陆晓青,邵勇停下来,两手抚膝,大口喘息。他们四目相对近乎同时笑出声来,眼睛里放射出异彩。
“邵勇!”
陆晓青喊出声来,像一只蝴蝶,从剧场门前的台阶上轻灵飘下,伸手抓住邵勇的胳膊,不容分说,转身拽着邵勇往剧场里跑。
“慢点,台阶上滑,别摔了!”
邵勇喘息着,左右张望着。在刘柳镇上,被一个漂亮的女孩拉着,他不希望被熟人撞见。撞见了不好解释。
“快点吧,马上就要颁奖了。再晚一会儿,黄花菜都凉了。”
陆晓青是上海人,刘柳镇对她是陌生的。同时,你也不能指望,一个初入本地的小姑娘,会建立起避嫌的概念。农村的广阔天地,让她的整个身心重获自由,因此,现在只要不出大格,她完全可以无所顾忌。
看门人,打量一身阿庆嫂装扮的陆晓青,问也没问,直接放他们进去。他俩俯身,低头,穿过剧场座位间逼仄的过道,摸黑找到南大洋文艺宣传队,刚刚在座位上坐好。舞台上的灯光恰好再次亮起,合拢的大幕徐徐拉开,俊俏的男女主持人,笑盈盈地走到前台,宣布比赛结果:
获得刘柳公社《革命样板戏》文艺汇演三等奖的单位有:“柳沄大队、五道壕大队、油酱厂、砂轮厂……”
陆晓青紧张地抿着嘴唇,身板挺得直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邵勇转头看了眼陆晓青,想安慰她几句,可这个时候说什么,显然都是多余的。他喉结上下咕噜着,把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公布完三等奖,主持人开始宣读二等奖。陆晓青把耳朵竖起来,秀美的身姿,挺得像仙鹤。一口银牙紧咬,神情紧张,冷得像一块冰,身子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获得刘柳公社《革命样板戏》文艺汇演二等奖的单位有:“沙南大队、东沙大队、富贵屯大队、红卫农具厂……”
没有南大洋的名字。不用说,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邵勇的腰也挺直了,一瞬间,他仿佛浑身通透,如同有了特异功能。他不去看,坐在身旁的陆晓青,却清肖楚楚。在他的意念里,陆晓青双眸明亮,释放着电光。小鹿一样奔跑的心跳,微微张开的双唇,幽兰一样的呼吸,是那么唯美动人!
获得刘柳公社《革命样板戏》文艺汇演一等奖的单位有:“南大洋大队!”
当南大洋三个字从主持人的嘴里喊出来,全场的目光都向陆晓青这边聚焦过来。片刻窒息般地平静后,爆发出雷鸣般热烈的掌声……
如同梦游。回过神来的陆晓青和邵勇,还有整个南大洋文艺宣队,都弹簧一样,从座椅上跳起来,相互拥抱在一起。陆晓青一头扎到邵勇的怀里,眼噙泪花,嘴里情不自禁地喊着:
“赢了!我们赢了!”
看着怀里的温香软玉,邵勇手足无措。虽然内心的小宇宙被点燃,但脑子还保持着清醒。他没有去拥抱这个不设防的女孩。
“请受表彰的单位派代表上台领奖!”
“晓青,代表南大洋上台领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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