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都到塞北,这一路行来除了遭遇狼群和沙暴这两灾之外,总体来说我们的旅程还算通畅,至少没有遇到像庄夫人说的马贼啊、冰雹啊、大雪封山之类的天灾人祸,所以后面的路途虽然我们放慢了速度走走停停,倒也没有耽误多少时候,终于在这一日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塞北边陲重镇,沙城。

沙城的规模只有清城的三分之二,虽然紧依着绵亘千里的雪山和辽阔空旷的草原,城内人口却并不稀少,饶是大冬天的街上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我们抵达沙城的时候已经过了正月十五,街头巷尾近八成的买卖人家都开始恢复营业,所以尽管房顶、路边和树上都还积着厚厚的雪,倒也丝毫不见清冷萧瑟之意。

沙城的建筑风格比京都还要显得更粗线条,几乎清一水儿的大方石砌的房子,朱檐墨瓦青墙砖,很有几分肃杀大气的味道。沙城的居民也似当地的建筑风格一样多半高大粗犷,民风更是开放到令人咋舌的程度,我们只从进了城门到选了家客栈落脚这短短的一段路上就见着两回女人和女人当街打架的、三对儿闲汉少妇相互调笑打闹的、四拨儿男女混杂喝酒骑马招摇过市的——还有一长得特像蜡笔小新的大花活姑娘赤.裸裸地冲着楚龙吟抛媚眼儿,楚龙吟本是假装没看见,后来眼角瞥见那姑娘一甩帕子就要冲过来当众劫色,直吓得他撒腿就率先窜进了前面的客栈去。

由于我们这一行人数众多,又带着马车行李,所以干脆就包了这家客栈客房区中的一座二进小院儿住了下来,这种小院儿是专门为拖家带口的有钱旅客落脚准备的,房间多,环境也好,僻静。

马车就放在第一进院东边的小跨院,有专门的马棚,每天也有客栈的人提供草料。侍卫们都住在第一进院的倒座房里,每晚派两个人在第二进院里值夜。迅和逸王爷分别下榻在三间上房的左右偏房,楚龙吟和庄秋水在东厢房,我和行李在西厢房。原本按这样安排好了,谁知迅突然要换房间,说是不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在西厢,硬是换到了西厢来,我睡南偏房他睡北偏房,行李什么的也就移到了上房去,楚龙吟见状不由满脸委屈,回屋之前眼巴巴地看了我好几眼。

……看我有什么用,总不能为了“行事”方便就把自己老爹赶到别的房间去睡吧?!上次在帐篷里楚大混蛋因喝多了酒各种胡闹,什么没下限的事儿都干出来了,搞得被褥枕头上甚至帐篷顶上……乱七八糟,直到迅从外面回来才发现这被褥枕头都是迅的,要不是逸王爷费尽力气拦着,迅当晚就把楚龙吟溜成精肉段儿了。

我们前脚入驻客栈,楚凤箫主仆四人后脚也进了这一家,倒没有像我们一样包院子,却是在与我们所住小院儿对面的楼上要了房间,推开后窗就能看到小院儿中的情形,只是我们也不好因此而换个院子住,一来其它的院子都已经住了客人,二来我们能换他也能换,换来换去还是这样的结果,何苦白费力气,所以干脆视而不见,由得他去。

沙城说不大也不小,要想探听得千树的下落或是找到她埋骨的所在也不是片刻就能搞定的事,所以迅和逸王爷都未急于立刻去找,只让大家好生休息,待明天再做安排。

沐浴过后换身衣服,周身劳顿立时减了一半,估摸着这一次怎么也得在沙城多盘桓一段时日,就把日常行李都收拾出来摆放好,方便平时随手取用。出得自己房间,穿过中厅,见对面房间的房门开着,迅正坐在桌前默默喝茶,衣服也没换,头发也是干的,想他是又思念千树了,无心梳洗,便走过去至他身后,轻轻替他捏着肩膀解乏。

迅笑了一声,道:“我又不是雷逸那种娇生惯养的,用得着你这么伺候么?歇着你的罢!”

“女儿伺候爹是天经地义,爹不让女儿伺候,是想落女儿一个不孝的罪名么?”我佯作委屈地道,手上故意加了把力。

“臭丫头,就你这点子蚊子力气还没给我捏爽呢只怕那几根小细手指头儿就断了,”迅笑着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他身前,“你若真有孝心,往后就甭跟那姓楚的混小子胡闹……”

“得哩,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可好?”我甩脱迅的手,拎过茶壶给他续上茶,这茶自然是客栈的小二们沏好了送过来的,这种大客栈也绝不可能像电视上演的那样通共就那么一个小二跑来跑去,“你家闺女我这辈子除了老爹你,哪个男人也不理了,老爹你得管我吃管我住管我穿衣管我玩乐当我的出气筒当我的大玩具随叫随到任打任骂哄我高兴哄我入睡除了我之外心中不许有第二个女人眼睛不许看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身材好比我脾气好比我笑得可爱比我声音好听的女人——好不好?”

迅早就哈哈哈地笑仰在椅背儿上:“你这是要爹呢还是要奴隶呢?还当你的大玩具?还‘随叫随到任打任骂’?这个暂且不论,那不许看比你身材好、比你笑得可爱的女人什么的又是怎么个缘故?”

这几句不过是我一时说顺嘴儿了,见他拎出来问,也只好狡辩道:“爹难道不曾听说过那种说法儿么——女儿的前世是父亲的情人来的,上一辈子出嫁前没有享受到他的爱,这辈子做他的女儿来补完整,所以前生加今世,这段爱才算真正圆满了。我这辈子既然只要爹一个男人,爹当然心里眼里就只许有我一个女人了!比我优秀的比我好的统统不许你看,免得你分了心,对我就没有十成的好了。”

迅听着我这番说词先是愣了一阵,末了才若有所悟地笑着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小臭丫头从哪儿听来的这么一篇歪理邪说?!还有因有果的!你这样子也能算是‘女人’么?既不温柔又不听话,天天气着自家老爹,跟野小子胡乱折腾,分明就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

“女儿生来就是为了欺负当爹的啊,”我笑嘻嘻地偎上他的肩头,“谁让爹前世欠我十几年的宠爱呢!爹这辈子除了我,谁的也不欠,谁的也不用弥补,前世的因,今世的果,今生的缘,来生的分,所以爹你今生的遗憾是需要下辈子去补的,而不是这辈子,这辈子应该好好儿过,免得下辈子要补更多的遗憾。”

“鬼丫头……”迅大手抚上我脑后的发丝,在耳畔一声闷笑,“你这是变着法儿的劝慰我放下关于你娘的事呢?哼,心眼子不少!——你放心罢,你爹我岂是那种想不开之人!以前我一直认为你娘还活着,所以从来不曾死心,只盼着与你娘再度相聚重续前缘。如今听闻她已不在人世,虽说眼见为实,到底我心中也没抱有多大的希望,已然认定她确是离世了,既如此我又何必再纠结过去呢?十七年都这么过来了,再说现在比以前还多了个你——我前世的小情人儿,比之过去十七年的鳏寡孤独不知好了多少倍去,我自当好生享受,免得又亏欠了你什么,下辈子还跑来缠着我讨要!”

听了他这话,我多日来一直烦恼着的心绪总算日出云散了,欢喜不尽地搂着他的脖子笑道:“那爹的意思是同意我方才所有的要求喽?”

迅在我脑门儿上弹了一下:“除了管吃管住管穿衣之外,其余一概减免!”

“为毛?!”我直起身瞪着他,“女儿就是用来疼的啊!”

“你这是让你爹感到疼!”迅瞪回来。

“哦……你当真觉得这样很疼很委屈是么?”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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