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前,玉婵来伺候江悬盥洗更衣。

今日依旧是一件月白云锦睡袍,差不多的款式,萧承邺不知吩咐织造处给江悬做了多少件。江悬垂眸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系衣带的玉婵,淡淡开口问:“今夜你在门外,听到或看到了什么?”

玉婵动作一滞,扑通跪下:“公子。”

“你故意大声叫醒何瑞,是想要提醒我,对么?”

“我……我只是看到何公公睡在门口,一时惊奇。”

玉婵显然不善撒谎,话说得毫无底气。江悬坐下,不紧不慢端起茶杯,说:“你是皇上派到我身边的人,我的一举一动,你理应全都告诉他。为何没有?”

“不,不是。”玉婵急忙解释,“皇上只叫我伺候公子,没有叫我监视公子。”

江悬喝了口茶,问:“所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江悬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冰冷、沉着、高高在上地审视,仿佛能够轻易看透一切。玉婵腿一软,几乎立刻就吓得说了实话:“我看到一道黑影,还听到房间里有人和公子讲话。但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也没有听清他讲什么。”说完抬起头,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悄悄红了眼眶:“公子……”

江悬依旧低垂着眼帘,面上没有一丝动容。

“为何不告诉皇上?”

玉婵摇摇头:“奴婢是公子的奴婢,不是皇上的奴婢。”

话说得真切,江悬却没有触动。

“罢了,”江悬像是懒得再计较,“起来吧。”

玉婵没有动,仍旧这样跪着,半晌,鼓起勇气问:“那人,是来救公子出去的吗?”

江悬反问:“你希望有人来救我么?”

“奴婢只希望公子平安健康。今日连太医都说公子凶多吉少,可是那人来过后,公子就醒了。如果他能救公子出去,奴婢愿意……”

“他只是我一位故人,没那么大的本事。”江悬打断玉婵,放下茶杯起身,语气恢复平日的淡漠,“我醒来,也和他没有关系。”

玉婵还想说什么,但江悬显然不想再多言,她张了张口,终是闭上了嘴。

“我乏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是……”

房间恢复安静,江悬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蠢东西。”

——被发现了都不知道。

“阿嚏!”

遥远的将军府,谢烬重重打了个喷嚏。

他一个人坐在空旷的院子里,身旁放着自己的佩刀,手心里攥着一枚狼牙吊坠。

吊坠也是江悬给他的,江悬亲手杀的狼,取下最尖利的一颗牙给他穿成坠子,他一直戴在身上。

江悬给过他很多东西,贵重的不贵重的,大到他的佩刀,小到一颗石子、一个荷包,他都妥善保存着,一件也不舍得弄丢。

唯独弄丢了江悬本人。

谢烬低下头,紧紧攥住手里的吊坠。

尖锐的牙齿已被他日复一日磨得光滑圆润,放进里衣也不会像最初那样时常戳痛他。江悬说狼牙戴在身上可驱病辟邪,谢烬想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江悬自己戴着它。

不过江悬大概不会戴这些玩意。

他总是穿最简单的衣裳,头发用布条随便一绑,自由灵动、无拘无束。身上唯一称得上精致的东西是他的弓箭,他哥送给他的,他宝贝得很。

江悬的箭术,在整个漠北都是出了名的。

他自小身子骨不算强健,近战搏斗从来占不到便宜,有时谢烬气急了说不过他,一把把他扛起来,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但他也从来不会吃亏,一定会想办法报复回来,比如一箭射掉谢烬的发冠、让谢烬当众出丑,谢烬也拿他没有办法。

想着过去那些事,谢烬唇角浮起一个苦涩的笑。

“阿雪。”

……

转眼到了月底,一年一度的秋猎,今年因为萧长勖和谢烬在,显得格外热闹隆重。

大梁以武力开国,故而全民重武,皇室子弟也要从小学习马术和兵器,秋猎最开始便是为了检查他们学习成果、督促他们上进,后来慢慢成了一项君臣同乐的盛会。

这是七年里江悬第一次离开皇宫。

本以为会有所触动,但看着宫墙外的天,心情似乎比预想中平静。

有何不同呢……他仍旧被困在笼里。

江悬放下窗帘,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他的马车由一队禁军专门护送,任何人不得靠近。在他前面是萧承邺和皇后的步辇,后面是妃嫔和公主们乘坐的马车,他夹在中间,倒也不甚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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