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竹捂住嘴,她心虚左顾右盼,发现没有人注意到她和太子这边的动静,遂安心拍了拍胸口,俯身走进车厢。

五色华盖马车驶离河岸,车棚四角垂落下珍珠和流苏穗在马车辘辘行进时发出悦耳的声音,最终消失在寂静空旷的街道上。

过了半晌,一名身穿桃花云雾烟罗裙的女子从树后缓缓走出来。

清冷月色下,女子面色泛白,她眼中充满了狐疑和不可置信,目光死死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小姐...小姐在看什么?”

韩溪云从震惊中回过神,她看向身旁面露不解的丫鬟,忽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嘶...真疼啊,原来她不是在做梦。

刚刚那个被太子搀扶上车的女子,怎么看上去像是姜家小女。

韩溪云十分确定和太子在一起的人是姜小姐而并非姜少傅,虽然姜小姐穿着男装,可从女子仰身时胸口撑起的弧度,还有那一声细弱的尖叫声,她都看得真切,听得真切。

可是,姜家小女不是去江陵老宅养病了吗?还有,姜小姐为何要穿她兄长的衣裳同太子幽会。

锦明池上笼罩着轻纱般的薄雾,迷蒙整个湖面,让人看不清薄雾之下掩盖的真相。

韩溪云扶着树干的手指倏地握紧,她脑海中忽而有一道灵光闪现,以往那些让她感到费解的事情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解开了。

竟然...原来...都是同一个人。

拨开云雾的韩溪云先是呆呆愣住,而后忽然放生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是他,也是她...原来都是她,难怪太子会一心护着她。”

婢女被韩溪云状若癫狂的模样吓傻了眼,不明白小姐为何从霓裳阁出来后,仿若撞见鬼了似的变了一个人。

韩溪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她眼角噙着泪,眸底却泛起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

接下来的两个月,日子平淡无波。

姜玉竹在琼林宴上险些成为驸马爷的事,被朝中同僚议论了一阵子,渐渐也就没了声。

毕竟在偌大的京城里,从来不缺新鲜事。

后来,皇上还是给平乐公主定下一桩婚事,对方是舞阳侯的独子。

舞阳侯世子的年纪略大了些,家中还有几房妾室,不过在收到圣旨后,舞阳侯世子为表对平乐公主尊重,将府里的妾室都尽数遣散。

饭桌上,姜玉竹从太子口中听闻这个消息时,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拧眉道:

“臣记得这位舞阳侯世子,年纪已经三十有余了,可平乐公主今年刚满十九岁啊!”

詹灼邺剥好一只虾,放入小少傅碗中,淡淡道:“舞阳侯世子高中探花,此人在殿试上表现优异,深得父皇赏识。父皇说嘉乐年纪在几位公主里是最大的,若今年嫁不出去,明年东离国极可能派使臣来大燕和亲。”

看来耀灵帝也是舍不得平乐公主远嫁异国他乡,才着急在今年把亲事定下来。

舞阳侯世子苦学到三十岁考得功名,只因还未娶过正妻,就被京城里的人称赞他勤学好勉,家世尚可,不重女色,变成了人人争抢的好郎君。

可平乐公主刚十九岁,即便她身份尊贵,可到了待嫁的年纪,仍会被世人在身后嚼舌根。

可见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有多严苛和不公平。

姜玉竹眉心仍拧着一道浅渊,她用玉箸一下下戳起碗里的饭粒,最终,还是对太子说出平乐公主书信自己,约她去宝华寺相见的事。

短短一个月里,姜玉竹收到七封信笺。

信中,平乐公主对她在琼林宴上诓骗姜玉竹的行为感到歉意,并恳求姜玉竹与她当面见一次,好为她一厢情愿的感情做个了断。

见小少傅愁眉不展的模样,詹灼邺点了点少女眉心,想要掐灭她心中的念头。

“嘉乐与舞阳侯世子马上就要成婚,你们二人私下相见,不合礼数,若是传了出去,又会惹出风波。”

姜玉竹清楚太子此言有理,可她只要一想到最后那封信上被泪水打湿的字迹,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毕竟她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因她没有掌控好男女之妨,才让平乐公主将她的友情误会成情爱,还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沦为京城贵人们议论的笑柄。

姜玉竹认为自己有责任去帮助平乐公主放下这段不该有的感情。

她抓住太子的手指,眨了眨清润乌眸,柔声央求道:“殿下,臣求求你了,殿下就帮一帮臣,让臣与平乐公主私下见上一面。”

小少傅精巧的眉头可怜巴巴皱在一起,楚楚动人的桃花眸泛起涟漪,带着勾人的媚意。

詹灼邺握着女子纤指,将人扯得近了些,漆色眸底掀起毫不掩饰的欲意,声音喑哑:

“少傅,求人办事,要拿出诚意。”

姜玉竹轻轻咬了咬唇瓣,心里自然清楚太子指的诚意是什么。

可在画舫胡闹那次,姜玉竹委实气得不清。

她都将约法三章缩减成了一章,只求太子不要在太子府以外的地方向她行“驭臣之术”。

可那夜太子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然在画舫里...让她如此狼狈。

柳丝吹颤,桃花迷乱之际,太子还会低声引诱她,说是湖面四周人迹罕至,没有船舶,让她不必强忍着。

男子低沉的声音蛊惑人心,姜玉竹顺着他的循循善诱,唇瓣溢出了些许不堪的音调。

而太子则像是尝到蜜的熊,变得愈发贪婪...

浓情时的放纵,换来清醒后的无地自容。

那夜余管事和苓英二人见到她穿着太子衣裳归来时,脸上齐齐绽放的精彩表情,姜玉竹恨不得挖个地缝钻去。

所以打那日过后,姜玉竹干脆撕毁了她与太子立下的条约,在太子府里再次缠上束胸,一丁点肉香都不让男子嗅到。

茹素多日的太子目光灼灼,姜玉竹红着脸抛出诚意:“臣今夜,可以帮殿下纾解一二....”

说完后,姜玉竹摇了摇细白手腕,警戒道:“仅限于此。”

詹灼邺凝视紧紧捂着香肉的小少傅,唇角笑意漫溢开来:“孤更喜欢与少傅一来一往。”

少女莹白耳尖红扑扑,像是晚霞洒在娇嫩的花瓣上。

听了太子的话,她忙摇起小脑袋:“不必了,殿下还是独来独往最好。”

当夜,姜玉竹终究是还是架不住太子盛情邀约,礼尚往来几许才终得歇下,以至于翌日赴约晚了。

——

秋日暖融融日光洒在山头上,给满山火红枫叶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芒。

古老的寺院坐落于红叶环绕的山间,青灰色殿宇上空升起袅袅青烟,肃穆又庄严,通往宝华寺的小径上铺满了落叶,踏步其上,发出沙沙脆响。

因宝华寺所在的山头在秋日里景色宜人,京城里不少达官贵人都会驱车前来上香拜佛,品尝素斋,观赏落叶,有时候贵人们玩累了不方便回城,干脆就在寺庙的客房里住下来。

所以在宝华寺的后山,有不少空置的客房,有些地处幽静,观赏景致绝佳的客房,只对王宫贵人开放。

客房内,几名僧童正在给今日的贵客呈上素斋,一叠叠精致可口的素斋摆放在红木八仙桌上。

“公主殿下,还有一道素斋需要文火烹煮,不知您邀请的那位贵客何时能到?”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僧人连喊了好几声,平乐公主才从发怔中回过神,她眼神慌乱,勉强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本宫也不清楚他何时能到,你们先退下罢。”

僧人行了一礼,带领几位僧童退出客房。

平乐公主转而看向门口站立的两名侍卫,淡声道:“你们也退下罢,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两名侍卫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动身。

平乐公主脸色沉下几分,冷声道:“本宫今日来此,就是为了与情郎幽会,你们若是瞧见本宫的情郎,不怕回到宫里后被皇上剐去双眼吗?”

侍卫们没想到平乐公主如此直白。

不过皇家子弟尊贵无双,就算平乐公主在大婚前给驸马爷戴上绿帽子,皇上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这群小侍卫,唯有遵命的份。

侍卫们退下后,平乐公主又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看姜少傅怎么还没到?”

那位侍女的神色有些慌张,她压低声音再一次规劝:“公主殿下,您确定要这样做?奴婢总觉得韩小姐....她这段时日里和殿下说的那些话,是别有用心...”

平乐公主的眸色暗了暗,声音透着几分自嘲:“本宫也不曾料到,有朝一日,我竟会与韩溪云交心。”

有一日,平乐公主在宫宴中途去更衣,在归来的路上,她无意间听见平日里那些与自己交好的贵女们,正躲在假山后说着她在琼林宴上闹出的笑话。

看到这些贵女们眉飞色舞,幸灾乐祸的神情,平乐公主恨不得抽出腰间九节鞭,冲上前去狠狠打花她们虚伪的脸。

可握在鞭子上的手终是无力垂了下来。

这些贵女们虽然当人一套,被人一套,可她们说的话没有错。

姜少傅宁愿去娶一个商贾之女,也不愿做皇上的乘龙快婿,足见他对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感情。

那他为何要对她这般好?

这日的宫宴上,平乐公主喝得伶仃大醉,她冲出宴席吐得昏天黑地,恰在此时,有人给她递上了一张手帕。

她抬眸看去,居然是眉眼平静的韩溪云。

同为在感情上求而不得的二人惺惺相惜,平乐公主渐渐与韩溪云越走越近,在听过对方醍醐灌顶的一番话后,平乐公主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此事本宫已有抉择,你不必多言,快去把姜少傅带进来罢。”

侍女无可奈何地垂下眉眼,在临走前阖上门扇。

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洒在八仙桌上,一盏镶嵌着琳琅珠宝的赤金酒壶与桌案上淡雅的素斋显得格格不入。

平乐公主怔怔看着珠光璀璨的酒壶出神,忽而门口响起咚咚咚的叩门声。

“臣——姜墨竹,前来参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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