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寻说自己要换寝室之后, 608寝室里一下安静下来,像被人按下消音键。

直到罗四方戴着耳机,控制不住音量, 很大声地问:“你要搬走?”

“嗯, ”虞寻收拾东西说, “今晚就搬。”

罗四方摘下耳机起身:“不是,怎么这么突然。”

虞寻:“有点事。”

他很少有这种惜字如金的状态。

平时罗四方敢拉着他说东说西, 打破砂锅问到底,但现在却聊不下去了。

少年背对着他们,俯身的时候头低垂下去, 很明显的拒绝姿态。他手搭在被子上, 手腕似乎很用力——但又好像是他们的错觉, 因为下一秒, 他把三件套卷起来,若无其事地去收拾其他东西。

中途,他说:“这些带不走的, 你们用吧。”

虞寻指的是寝室里共同添置的一些东西,大家生活了快一年,有时候你买个柜子一块儿用, 我也买面镜子意思意思。

这一年的时间,攒下来的这种带不走的公共物品有很多。

空间有限的寝室里, 生活气息很浓。之前春节过节,即使大家都要离校, 也还是在离校前, 一块儿往寝室里贴了几副春联。

红彤彤的春联现在都挂在阳台窗户上, 字是他们一块儿选的, 什么:逢考必过, 突然暴富,不上早八。

寝室墙角,还竖着一块滑板。

彭意远买的,为了这块滑板,蹭了他们半个月的饭卡。后来报饭卡之恩,带他们在熄灯后偷偷摸摸地去宿舍楼走廊上滑。

当时云词一边说着“神经病”,一边套了件t恤,从床上爬起来。

那天晚上,走廊上很热闹,踏上滑板的瞬间像乘着风。

“你看我像不像那什么,”有人喊,“追风少年——”

“别他妈追风了,你小心别摔。”

“……”

每一样都是这一年,他们在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没人敢继续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罗四方后知后觉地,转而看向云词。

这两个人平时关系又好又差的,算是这个寝室某种意义上来说最为“亲近”的人,也许云词会知道点什么。

但他扭头看过去,却愣住了。

云词站在门口,他今天好像就一直不在寝室,但身上又没穿外套,只有一件极为单薄的衬衣。

他就这么僵直地站着,感觉不到温度。

他没说一个字,视线始终落在虞寻身上,看他一样一样东西地收拾。

最后,看着虞寻像当初来的那天一样,拿着为数不多的东西,行李箱,被子,和一个装下简易洗漱用品的脸盆。

罗四方莫名有个错觉,云词此刻像个溺水的人,无声地在喘息。

……

太奇怪了。

这两个人之间,太奇怪了。

罗四方光是看着,都差点沉浸在这种压抑的情绪里,他想向其他室友求助,刘声却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别说话了,寝室长。”

虞寻搬的速度很快。

收拾完东西,下铺空了出来。

他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门口进出的位置刚好被云词挡住了。

虞寻张了下嘴,说出今天对云词的最后一句话:“麻烦让下。”

“……”

云词满耳都是行李箱拖在地上发出的滚轮声,这些声音和今天听到的所有声音结合在一起,变成巨大的混沌的声音,浪潮般淹没了他。

虞寻走后,剩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到底什么事啊。”

“不知道。”

“生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只有云词没说话,转身进了洗漱间。

他拧开水龙头,水声掩盖住其他声音。

他低垂着头,手死死抵在洗手池边缘,然后过了不知道多久,罗四方在门外敲门:“词哥,你没事吧?”

云词一只手遮在眼前。

过了会儿,听见自己说:“没事。”

是他不该冲动。

严跃说得对。

虞寻也不该,过这种人生。

虞寻搬走后的几天,寝室里比往常沉默很多,少了一个人,大家都不适应。即使男生寝室东西乱得没地方放,也没人往那个空出来的位置扔东西。

下铺的那个空位干干净净的。

好像从来没有住过人一样。

云词尤其沉默。

他没问虞寻搬去的是哪栋楼,几零几,寝室里都有些什么人。甚至在其他人讨论的时候,也故意回避。

刘家宇考试结束,拿回了手机。

他连忙给自己家教汇报情况:[虽然不知道成绩,但我一出考场,就有股莫名的自信。]

[这种自信,来源于我的努力。]

[妈的,是我凌晨三点半起床的努力。]

[我指定能超越倒二,让他稳坐倒一的位置。]

云词看他这些话看得波澜不惊,直到刘家宇发来下一句。

[他那个家教也是有病……]

云词手指抵在屏幕上,半天后,又松开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

然后他习惯性不断刷新好友列表。

从虞寻走后,他就无意识地多了这么个习惯。

也不找任何人聊天,只是不断地刷新。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什么都没想。

直到他刷新页面后,发现虞寻换了头像。

最上面,置顶的位置上,黑色头像已经不见,替换成了一张风景照,网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名字也换了,变成了一个点。

他手指很僵硬地动了下,点进虞寻的朋友圈。

之前那几条动态好像是删了。

点进去没看见那条仅他可见的表白,也没看见纸玫瑰。

朋友圈变成了仅三天可见。

一道分割线下面是一片空白。

应该是删了吧。连头像都换了。

几乎同时,严跃的新消息从最顶上弹出来:[把心思收一收,放在学习上,马上大二了,你……]

云词直接抬手熄了屏。

……

他以为虞寻说分手的那天,心已经痛到极致,不会再疼了。

李言是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人,他这几天给云词的消息都没得到回复,虽然这哥以前也不怎么回他消息,但都事出有因,比如在忙着和虞寻一较高下偷偷努力上分,或者临考了,他必须勇夺第一。

但这次,李言左思右想,也想不到什么原因。

最近没有考试,也没有参加什么活动。

难道是恋爱?

忙着谈恋爱,不回兄弟消息。

对于他兄弟和虞寻谈的这场恋爱,李言每每想到,心情都还是很复杂。

他等官宣等麻了,还提前给周文宇预告近期会有一个地震般的消息,可能会摧毁他的信念,要他提前做好准备。

结果迟迟没动静。

等了又等,等到的是虞寻搬走的消息。

他本想为了兄弟,去戳一下那位姓虞的,结果发现全西高闻名的黑白两道势不两立的头像变了。

黑的那个不见了。

“你们,”李言去云词寝室串门,一眼看到那个空床位,他想说“分手了吗”,话到嘴边,掩饰了一下问,“闹矛盾了……?”

他去的时候,寝室里没有其他人。

他表舅对着那个空床位,手里摊着本教材,但已经几天没动过一个字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一样,勉强“啊”了一声回应他。

李言:“闹得很大吗?”

“……”

“嗯,”云词说,“不会再联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没有表情,却好像快哭了。

那是李言第一次见他这样。

云词这样的人,哭这个字,想象不到会有用在他身上的一天。

李言第一反应是拍桌:“那小子干什么了,我去找他算账——”

劈腿。冷暴力。长得帅玩得花。

李言脑海里浮现出一堆渣男罪名。

然而云词说:“他没干什么。”

“别找他。”

“……”

也是从那天起,李言再也没有从云词嘴里再听过“虞寻”两个字。

云词起初以为,虞寻搬走后,两人最起码上课的时候还能见到。

然而高平阳在点名的时候说了一嘴:“虞寻同学家里有事,请了半个月的假,一班班长这个职位也没办法继续胜任,所以咱们这次还得评个班长出来……有没有人自告奋勇,愿意当班长的?”

“对了,咱们马上大二了,课程安排这块也有变动。”

高平阳接着说:“法学两个班以后分开上课。”

“这个你们应该入学的时候就知道了,咱们法学系的老传统,大一为了让大家更好地适应新环境,现在大家对专业都有了更深入了解了。”

他站在讲台上,天气越来越热,教室顶上的风扇转动着,“接下来,专业课老师会更有正对性地对每个学生展开教学工作。新课表之后会发到你们班级群里,到时候记得查收。”

台下稀稀拉拉地说:“知道了。”

云词一言不发。

他盯着桌上的法典,一节课下来,一个字都没记住。

之后的时间,一直到期末考前,他都没再见过虞寻一面。

法学两个班隔得太远,甚至都不在一栋教学楼,课程安排也不在一个时间段。

只有讲座通知的时候,辅导员有时候会在大群里艾特所有人。

高平阳会重点艾特某个人:[虞寻,你这次再不来,就扣学分。]

风景头像:[收到]

高平阳:[收到是什么意思?]

风景头像:[敷衍一下的意思]

[……]

云词对着这个陌生头像看了会儿,视线落在这个头像发出来的每个字上。其实也不陌生了,这个头像已经他看了太久。

这竟成了他们分手之后的唯一关联。

讲座虞寻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他想了下,点进那个头像,在聊天框里一个字一个字,极其缓慢地输入:[你没必要……]

没必要这么躲着我。

但在发出去前一刻,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

聊天框回归平静。

最后一次聊天的记录还停留在那天。

讲座照常进行,台下乌泱泱的人,其实根本看不清任何人,但云词扫了一圈,确认这里面没有虞寻。

这一天,云词坐在大礼堂角落,整个观众席位置上灯光都很暗,他隐匿在这片黑暗里,在散场的那刻,对着来来往往出入的学生,忽然想,这里比他想象的大多了。

……

原来南大校区这么大,大得两个人只要不联系,就很难再碰上。

升大二的那个假期,云词回了一趟家。

严跃心脏不好,他陪着去医院检查。

他发现严跃有心脏问题,还是通过之前那次争吵,后来又从家里翻出一堆护心丸。

盛夏,阳光炙热,闷得透不过气。

云词坐在医院走廊里,等检查结果。

如果问他,长大的瞬间是什么,高中的他可能回答不出。

但大学的他的回答是两个瞬间。

被迫接受现实的瞬间,和恍然惊觉亲人老去不再年轻的瞬间。

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说:“你爸爸这次检查结果还行,但平时还是要多注意情绪,保持情绪稳定。”

“除了上年纪了,和他的职业估计也有关系,平时过于焦虑。还是建议别太费心。”

“……”

和云词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还没离开家,去南大之前,严跃的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

在外面需要高度集中精神,要镇压住整个年级的学生,遇到的事也多,他还在家的时候,严跃起码还能有个半夜能薅起来折腾的对象。

他离家后,空荡荡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严跃一人了。

云词说了句“谢谢医生”。

严跃强势惯了,出去的时候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免得云词过来搀扶他。

父子之间话少,愣是走出去一段路,快走到医院门口,严跃才开口说话。

“人生还有很长,”严跃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你会知道到底什么是重要的,现在短暂的不适应,很快会过去。”

云词没有回答。

半晌,他只是说,“车到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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