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大二的这个假期,是云词过得最混乱的一个假期。以前他会在这期间提前预习功课,或者埋头复习,大量刷题。

最意外的一次,也只是晚上出去网吧和某个人打pk。

这个假期,他过得日夜颠倒。

睁开眼,也不管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就开始刷手机。

假期新上架一款开放式手游,没什么人玩,也算不上多有意思,他故意拿它消磨时间,不断放任自己沉溺。

开服没几天,游戏有个活动,完成任务后游戏自动分享链接到朋友圈。

链接:[“江湖一梦”,开服大礼……]

他怕严跃看见,秒删了。

严跃没看见,李言倒是来戳了下他:[你在玩游戏?]

李言:[不过这游戏我三天就弃游了,而且服务区真玩家很少,你居然玩得下去。]

云词看着,在心里回了一句因为他也不在意这游戏到底好不好玩。

他上线的时间加起来很惊人。

经常整晚整晚打通宵。

假期后,云词回忆起,对这款游戏没什么太大印象了,稍有些印象的是他在游戏里经常会遇到一个黑色衣服的游戏玩家。

这个id名叫“江湖第一高手”的游戏玩家很沉默,不在公屏说话,也不会因为经常碰到而给他发消息,邀请他组队过任务。

尤其晚上通宵的时候常常碰见。

这么难玩的游戏,除了他居然还有人通宵在玩。

有一天,云词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无聊,过完所有任务后,主动去戳了一下那个在路上乱转,一个任务一晚上都没打完的第一高手。

[yc:打吗。]

[江湖第一高手回复yc:不打]

[yc:?]

这个问号透露出一种“你凭什么拒绝”的信号。

[江湖第一高手:我要凭自己的实力。]

[yc:……]

严跃很快发现不对劲,但父子俩心知肚明原因是什么。

他对着云词房间那扇紧闭的房门,最后默默地叹了口气,只当不知道。

那时候严跃想着,都是暂时的,都会过去。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

炙热的无风的夏天,蝉鸣聒噪。

假期结束后,大二开学,云词再没有登陆过那个游戏。

那个混乱的日夜颠倒的假期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整个大二,一整年的时间,他的生活里排除了一切娱乐。

上课,背法条,提前准备法考。

参加辩论赛,拿奖,不断比赛。

这一年里,李言都不敢找他聊天了,他感觉他兄弟像个机器人,只知道学习的那种。

明明以前的云词也是个学霸,也每天扑在学习上,争强好胜,但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李言偶尔带着周文宇来串寝,手里拍着个篮球,很是吵闹地想把他拽去球场:“打球去?”

云词头也不抬:“拿着球,滚。”

李言:“?”

“兄弟好久没看见你精湛的球技了。”

“手断了,”云词说,“没有球技。”

“……”

彭意远在边上,抬头加入话题:“我上周,让他帮忙参演一下我的新作,是个最牛逼帅气的男主角,风光无两,能让他在南大的学生生涯里增添光辉的一笔,结果台本都给他了,他说他不识字。”

李言:“……”

云词一直没说话,他坐得笔直,手里捏着支黑色水笔,整个人像是隔绝了一切,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

李言走出608寝室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想到区别在哪儿了。

以前的云词,身上是有锋芒的。

有一种肆意的少年气,和虞寻较着劲。

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李言心想,他明明是个旁观者。

为什么也会跟着难受。

他走出云词他们那栋宿舍楼,闷热的空气铺面而来,宿舍楼附近有个简易球场,两队人正锋相对运球比拼,谁也不让着谁。

他站着看了会儿,仿佛看见云词在西高时候的身影。

李言不知道虞寻这一年多过得怎么样,他站在云词这边,自然也不会去问。偶尔和流子两个人在网上扯皮,流子也自觉避开相关话题。

唯一一次,李言忍不住想替云词说句话:“你兄弟,该不会是渣男吧。”

流子:“???”

流子反应很大:“你他妈放屁,他——”

流子忽然缄默,像是想到什么,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怎么样,李言也没往下问。

云词对整个大二的记忆,都在课本上。

宿舍成了单纯用来睡觉休息的地方,他在教室和自习室里不要命地连轴转,每次考试拿的分数都是最高。

高平阳自然是希望自己手底下的学生取得好成绩的,但云词这个成绩好得太夸张了,跨向另一个极端。

高平阳第一次劝学生放下课本,多感受体验大学生活:“这个,虽然学习是很重要,但是也不能只顾着学习了,有时候也需要多体验生活。”

云词相比大一入学时候,性格沉默很多。

他站在办公室里,听完,然后说:“说完了么。”

“没别的事,我去自习室了。”

“……”

这种同样的沉默,让高平阳想起另一个人。

……

大二中途,过年。

云词离校,像往年一样,陪严跃置办年货,云词话变少后,和严跃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凝滞。

严跃主动找了点话题:“这春联不错。”

云词看了一眼,“嗯”了一声。

严跃:“你觉得买哪个?”

云词根本不在意:“都可以。”

哪怕节日再热闹,云词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好像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有任何波澜了。

过年还是老流程,做饭,去厨房打下手。

招待亲戚,陪亲戚家的孩子玩,送礼。

喜气洋洋的节日里,亲戚家那个小孩玩着手里的新玩具,忽然说:”哥哥,我觉得你好像不开心。“

云词像往年一样,蹲着看他:“是吗,为什么。”

小孩说:“眼睛。”

他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过去,“你的眼睛看起来不开心。”

“……”

其实在小孩说之前,云词已经没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感觉了。

晚饭过后,云词说:“我出去一趟。”

严跃现在倒是鼓励他多出去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去找李言?也好,大过年的,你们年轻人多聚聚。”

云词没有去李言家。

他在灯火通明的夜里,一个人去了曾经除夕夜,坐在三轮车上逃窜过的地方。

寒风四起,街上到处都挂着红色装饰,和去年一样。

他让司机把他放在路口,然后按照记忆,沿着当初的路线走进那条视野开阔的街道。

只一年,街道也变了。

原先绝佳的观赏视野不见了,因为前面一片区域开始建高楼。

云词还是找了个地方,曲着腿坐在街边的石墩上。

有大爷推车路过,停下来问他:“大过年的,在这干什么?不回家?”

云词说:“看烟花。”

大爷的口音带着点乡音:“这里今年应该是没烟花咯,去年倒是有,今年想看的话,估计得到南街那头去,那边视野好,很多人都特意赶过去放。”

他又热情催促:“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谢谢,”云词没打算走,只说,“我知道了。”

大爷还想说点什么,忽然身后响起烟花升空的声音。

接着在这个视野不太好的地方,一大片烟花凌越过高楼,在夜空闪烁。满目都是绚烂的光。

这场烟花持续了很久。

噼里啪啦的。点亮了整片夜空。

“奇了怪了,”大爷有点打脸地说,“今年这确实应该没人放烟花啊……”

大爷也琢磨不明白:“难道是觉得南街那片人太多了?”

云词对着夜空中的烟花看了一会儿。

然后垂下头,点进微信联系人列表里。

他认认真真地在某个聊天框里敲下四个字。

[新年快乐。]

只是敲完之后,按的不是发送,而是删除。

……

然后寒冬又匆匆过去,迎来又一年炎夏。

大三开学。

高平阳在开学第一天,郑重其事地开了一次班会:“大三这个节点非常重要,知道重要在哪儿吗?等你们明年到大四,大家就要出去实习了。提前进入社会,去找自己适合的方向,开始慢慢地脱离学校。”

对高平阳来说,每年的毕业季其实不是离别的时刻。

离别的时刻来得更早,从大三开始预演,再过一年,班里的空座椅会变得越来越多,整间教室就这样被空置了。

进入社会。

云词听着这四个字,在台下想,社会可比南大这所学校大多了。

到时,即使是相识的人,也会逐渐消失在人潮人海里,奔向各自的未来。

台上,高平阳继续说:“然后咱们今年最重要的就是法考的事,关于这方面的注意事项,我发在群里了,你们注意看班群。”

他说完,很多人窸窸窣窣地去看手机。

高平阳拍桌:“我不是今天发的,我上周就发了,你们全都不看消息?放假在家,学校里的事情就不管了是吧?”

云词低下头,去看手机。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班群,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最顶上。

他微信列表的置顶还是原来那个,风景头像静静地待在最上面。

连备注都没有变过。

还是表白那天,在宿舍楼楼道里,虞寻拿他手机输的那串让他想当场分手的备注。

全世界最帅的男朋友。

云词对着这行字看了会儿。

李言的消息弹出来:[打球你不去,游戏你也不玩,今天我生日,晚上唱歌你总得给个面子。]

云词总算松动:[几点]

李言:[十点?晚点有气氛。反正现在大三了,走读的人一堆,不用按照那个破时间回寝室了。]

李言:[周文宇在校外住,太晚的话咱们也可以去他那。]

云词在自习室待到快十点,才往校外走。

李言发来的地址是一家新开的ktv,离学校稍有一段距离。

李言:[你迟到了兄弟。]

李言:[丑话说在前面,迟到的罚三杯。]

云词已经进店了,店面挺大,装修得富丽堂皇,大理石瓷砖铺满整个大厅。服务人员推着拖车在长廊间穿梭。

他一边走,一边发消息。

yc:[六杯都行]

yc:[再送你三杯]

沿着狭小的长廊往里走,左右两边都是包间,嘈杂的声音从掩住的门里传出来。

灯光很暗。灯红酒绿的。

他走到尽头,意外撞上了个人,手里给李言带的礼物也掉了。

云词忙收起手机,冷声说:“不好意思。”

他说完,才抬眼看过去,看到一双曾经他无比熟悉、但现在已经变得陌生的眼睛。

那人手里拎着袋东西,手指没怎么使劲地勾着,塑料袋里装着罐装啤酒。盛夏时节,他身上穿了件黑色t恤,高挺且削瘦。

他站在长廊尽头,五光十色地灯光打在他身上。

面前这人头发剪短了,身上还是沾着点难驯的散漫和随意,只是那些气息被藏得很深,像是被什么很深地包裹住了,就连向来妖冶的眉眼都显出几分冷郁。

几秒的时间却像过去很久。

漫长地能将人淹没。

直到虞寻弯下腰,随手捡起地上滚落的礼物盒。

然后他伸手,把东西递给云词,声音仿佛隔着漫长的时空传过来:“你东西掉了。”

云词大脑空白一瞬。

接着迟缓地想起来这竟然是他们那次之后,第一次碰面。

当初说做敌人更适合彼此,但退回去之后,好像连敌人都难做。

都二十岁的人了。

没有理由再像高中时候互相较劲,不断敌对。

他们已经连敌人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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