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驹更不可能放弃,师延连话也不多说一句。惊鸿仙子迟疑了一会儿,道:“莫非,此番要并列两个魁首?”
萧德音却是难得一见的坚持。
并列魁首,从前的校验中也不是没有过,是因为两方不相上下实在难分伯仲才不得已而为之。
惊鸿仙子难以理解。
绵驹冷笑:“可姜梨分明就比姜幼瑶弹得好多了!”这是不肯的意思。
那为何萧德音非要弃姜梨而选择姜幼瑶,莫非萧德音也得了季淑然的银子?可这不可能啊,萧德音平日在明义堂做先生,生活富足,况且当初连宫廷琴师都给拒绝了,可见是个不贪慕荣华富贵的,不会是银子的原因。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气氛于是就僵持了起来。
她自己是因为得了季淑然的银子,姜幼瑶又是她亲手教出来的,不得已只能选择姜幼瑶。可是按他们懂琴的人来说,姜梨的琴艺应该是在姜幼瑶之上的,萧德音不可能没听出来。
校考的考官迟迟不拿出个结果,渐渐的被校验场上的众人注意到了。
惊鸿仙子心里有些微微诧异。
“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宣榜?”
“绵驹先生,”萧德音道:“个人有个人的看法,正如我们不能左右您的想法,你也不能左右我们的想法。”
“我方才看绵驹大师好像指了一下姜二小姐和姜三小姐,是不是难以抉择?”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就是姜梨第一,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绵驹痛心疾首,“你们都听不出来吗?”
“那倒也是,姜二小姐和姜三小姐平分秋色,不过我更喜欢姜三小姐,姜三小姐可真是漂亮!以往也都是姜三小姐得琴乐第一的。”
惊鸿仙子和萧德音认为,姜幼瑶应当得魁首,而绵驹和师延认为,姜梨应当得第一。两方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
“我倒是更喜欢姜二小姐,那可是《胡笳十八拍,从未有人弹过的。”
其他的学生倒是没什么异议,唯独到了姜梨和姜幼瑶二人这里,分歧出现了。
姜幼瑶见那头迟迟不出结果,心里又渐渐生起一线希望,哪怕是并列魁首,都比姜梨胜过她要令人好受一些。
五位考官在商量。
“咱们总不能在这里呆到天黑吧?”绵驹有些不耐烦了,“总得拿出个说法。”
姜玉娥在心里嗤笑,只怕自己这位大伯母心里已经恨毒了姜梨。不过姜玉娥是宁愿姜幼瑶得魁首也不愿意是姜梨,毕竟姜梨什么都没有,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怎么能和什么都有的人争东西?就应该乖乖地俯首称臣,摇尾乞怜如自己一般才对。
“可现在也没有旁的办法了。”惊鸿仙子苦笑一声。她和萧德音是决计不肯让步的,眼下看绵驹和师延也是和她们一样的想法。
季淑然本就有些心烦意乱,闻听卢氏挑事的话更觉怒意,面上却是一点儿也不显,笑道:“那是自然,我倒是觉得梨儿弹得更好一些。”还主动夸奖了姜梨。
进退维谷。
二房的卢氏眼见着姜幼瑶不如之前自信,登时就笑着对季淑然道:“还是大嫂好,养了两个女儿,都是个顶个的聪慧。我看,无论是幼瑶还是梨丫头得了魁首,都是你们大房的人,大嫂定然是高兴的,不愧是大哥的孩子。”
正在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响起,带着些懒散的深意,问道:“怎么,还没结束么?”
若是在自己最擅长的一面输给了姜梨……姜幼瑶根本不敢想,周彦邦会怎么看待自己!
回头一看,却是一直在打盹的肃国公姬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含笑看着他们。
姜幼瑶站在台下,抓紧了季淑然的手,这一刻,神情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即便是已为人妇的惊鸿仙子,瞧见姬蘅的笑容也忍不住一时间晃神,回过神来后才歉意地道:“眼下出了分歧……”
琴乐校考是要当时便出榜的,而如今众人关注的焦点,也无非就是姜梨和姜幼瑶二人身上。
绵驹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对姬蘅道:“国公爷,你醒了正好。我和小延延以为姜梨应当得魁首,仙子和萧先生认为第一应当是姜幼瑶,咱们两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既然你醒了,今儿你也是考官,你且来说说,你站在哪一边?”
有了姜幼瑶,或者说有了姜梨珠玉在前,其他人的琴声听起来总是寡然无味,像是只记得指法,甚至连指法都没有熟练。实在是差距太大了,别说是懂琴的,就连门外汉也能立刻分得清孰高孰低。
惊鸿仙子简直哭笑不得。
这般想着,竟连学生们上台校考也不上心。一个个学生继续琴乐,柳絮也过去了,姜玉燕弹过了,姜玉娥也完成了,直到最后一位女学生弹过,整个琴乐校考已经结束,已是下午了。
绵驹找谁不好,偏偏要找这位肃国公。虽然不晓得为何肃国公也成为了琴乐一项的考官,但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这位肃国公可是从上场开始就打盹,中途或许是醒了一两次,但又很快心不在焉地眯起眼睛。
姜梨打定主意,倘若姬蘅拆她的台,说出她在青城山上算计静安师太的事,她就咬死也不松口,反正也没有其他证据。
从评判第一位学生开始,姬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仿佛今日他只是来游玩凑个热闹,所以四人心照不宣的也没有去烦恼他,四人就自顾自地决定了其他人的成绩。便是真的让姬蘅过来,他也不是琴师,又怎么懂琴呢?
应当……没什么关系吧?
可是眼下,绵驹却让这位连眼皮子都懒得抬的肃国公来评定最后结果,说姜梨还是姜幼瑶得第一。惊鸿仙子甚至怀疑,肃国公到底认不认识哪个是姜幼瑶,哪个是姜梨,连人的琴声都没有认真听就来评判,这不是瞎胡闹吗?
外头的个人心思,姜梨自然也不会知晓,她只是心里盘算着,不晓得肃国公姬蘅是否发现了什么,总觉得姬蘅的目光让人十分不自在,莫非还有什么深意?可除了在青城山那一次,她和姬蘅又并无交集,就算姬蘅记得她,也只是一面之缘。
最重要的是,肃国公的态度就是根本不屑于参与这些事,谁知道他会不会开金口,怕是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一想到沈玉容如今还会惦念薛芳菲,永宁公主就妒忌得发狂,连台上的姜梨也一并恨上了。都该死,谁让姜梨像谁不好,偏偏像那个贱人!
绵驹却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姬蘅。
沈玉容的异样却被坐在成王身边的永宁公主看在眼中,永宁公主唇角笑容依旧,眼里却闪过一丝怨毒。看沈玉容这模样,分明就是又想起了薛芳菲。
姬蘅瞧着面前的一页红纸,目光停留在“姜梨”和“姜幼瑶”两个木牌上,低声道:“姜梨……”
虽然薛芳菲不会弹这么凄怨的曲子,虽然薛芳菲和姜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对!听到了没有,肃国公大人很有眼光,已经决定了是姜梨!”姬蘅乐得差点跳了起来。
后来薛芳菲来到燕京,不再抚琴了。他成了状元,忙着各路应酬,记忆里薛芳菲的琴声也渐渐模糊。却在今日,姜二小姐的琴曲下,莫名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亡妻。
“绵驹先生稍安勿躁。”萧德音淡淡道:“国公大人话还没有说完。”
姜二小姐在台上抚琴的时候,莫名让他想到了自己已经过世的妻子。说起来,薛芳菲的琴艺也是一绝,当初在襄阳桐乡的时候,薛芳菲经常抚琴,那时候他常常站在薛家门外、墙头下,听着里头佳人的笑声和琴声。
萧德音想着,肃国公对琴没什么喜好,喜欢的是唱戏,今日也没有认真在听,定然不会因为琴艺去选择谁。但是肃国公的爱好有一个是喜欢美人,姜幼瑶可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萧德音突然心里“咯噔”一下,说起来,姜二小姐姜梨也并不丑啊!
在周彦邦思量着姜梨的时候,他身边的不远处,沈玉容也是目光迷惘。
她扭头看向姜梨。
周彦邦想,如今姜梨凭着自己的本事,大约已经洗脱了“草包”之名,这样一来,父母亲的反对定也不会这般激烈。虽然有毒害嫡母之名,但宁远侯一向疼爱自己,应当也会妥协。只是这样一来就对不起姜幼瑶了,想到这里,周彦邦有些内疚,只得从其他地方补偿她。
姜梨正侧头和身边的柳絮说着什么,更衬得侧影清秀绝伦,浅碧色的衣裙如春日,更勾勒出少女的窈窕和美好,似乎还能闻到她发间的芳香。
这样的女子,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姜幼瑶的确很美,但姜梨也一点不差!
周彦邦紧紧盯着柳絮身边的姜梨,方才姜梨的琴艺再一次震撼全场,他便又在心中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取消和姜幼瑶的姻亲,和姜梨在一起的念头。姜梨本就是他的未婚妻,若非阴差阳错,说不准他们现在都已经成亲了。
正想着,就见美貌的红衣青年突然扬唇一笑,手握着折扇,洋洋洒洒随意指了一个方向,漫不经心地道:“就她吧。”
至于萧德音,若是从前,姜梨信她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可是眼下……就说不定了。
众人连忙朝他指的方向一看!
台上绵驹和萧德音的争执也被姜梨看在眼里,虽然听不到两人说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大约也能猜得到,是关于她与姜幼瑶的琴艺。绵驹想来是推崇自己的,因为绵驹在进宫之前只是个普通的民间乐师,姜梨弹琴前的一首乡间小调,应当很合绵驹的性子。
金丝折扇薄如蝉翼,合起来也只有窄窄一条,扇子指着的木牌,赫然只有两个字。
最后还是要争执一番的。
姜梨!
绵驹冷哼一声,这才罢休,可是几人却心知肚明,接下来的学生里,要想超过姜梨和姜幼瑶二人的只怕根本没有。
姬蘅选择的是姜梨。
这校考还没结束,两位考官倒先在台上吵起来了。虽然绵驹看起来很好说话,却是个极为固执的老头儿。惊鸿仙子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两位何必动怒,这还有别的学生尚未上台,等她们弹过也不迟,倘若中途还有琴艺更高超的,便不必难以取舍了。”
惊鸿仙子心下一松,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轻松了不少。拿了季淑然的银子,她也的确帮了姜幼瑶,可是肃国公亲自说话,这是她所控制不了的,而姜梨也名副其实。
“你!”
萧德音却仍然执拗地道:“国公爷勿要戏耍,校考不是小事……”她的话全都咽在嗓子里,只因为姬蘅瞥了她一眼。
“说得萧先生人品很好似的。”绵驹语带嘲讽。
那一眼凉凉的,含着几分讥诮,像是洞悉了她心底的秘密,让她一瞬间如坠冰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道:“绵驹先生慎言!薛芳菲私德败坏,你竟然拿我与她相提并论!”
绵驹当机立断,大笔一挥,就在红榜的魁首处写下姜梨的名字。
这番话可是毫不客气,却说得萧德音勃然变色。
尘埃落定!
“真是胡说八道。”绵驹被萧德音一席话气笑了,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琴心还分高下,恕我直言,萧先生,你这样沽名钓誉的琴心,只怕已经担不起燕京第一女琴师的称呼了。且不提惊鸿仙子,那已经过世的状元夫人薛芳菲娘子也比你强,再过几年,怕是那姜家的小丫头姜梨也胜出你多矣!”
萧德音眼睁睁地看着红榜上姜梨独占鳌头,再无转圜余地。肃国公姬蘅却是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像是不准备在这里呆下去,就要离席了。
萧德音道:“倒也不是。姜梨固然弹拨得很好,可《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子凄怨太重,不如《平沙落雁意境开阔。《胡笳十八拍指法与《平沙落雁不相上下,难就难在意境,毕竟曲者的凄怨之心,常人难以感同身受。但就德音本身说来,不喜凄怨之音,琴心如人心,倒喜欢疏荡辽阔之意。”
离席之前,眼神却又似有似无地往姜梨那头飞了一眼。
绵驹当即冷笑一声,看着萧德音的目光也变了,他问:“萧先生莫非也收了姜幼瑶这个徒弟,怎的一个两个都昧着良心说话?”
姜梨也正盯着姬蘅,还想着姬蘅的目的,冷不防姬蘅临走时又看了她一眼,一时间更是怔然,就觉得这人还真的当得起“无常”二字,实在是不晓得在想什么。
这便是不承认姜梨要好过姜幼瑶了。
不过,他这是准备走了么?
萧德音沉吟了一会儿,却是出乎意料地开口道:“我也以为姜梨同姜幼瑶不相上下。”
尚在愕然,绑着红巾的小童已经拿了写好的红榜,一个个的开始念榜。从后到前,柳絮得了中等,姜玉燕和姜玉娥更差一些,孟红锦倒是得了第六。越往前,姜幼瑶就越紧张。
“罢了。萧先生如何看?”绵驹又问萧德音。
她能不能得第一呢?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几乎是不给惊鸿仙子面子了。惊鸿仙子在望仙楼做清倌开始,便时时被文人墨客捧着,何曾被人这般不客气地斥责过?当即脸上一片通红,羞恼不已。
红巾小童念道她的名字:“姜幼瑶,次乙……”
此话一出,不承想绵驹直接乐了,道:“仙子莫不是因为姜幼瑶是你徒弟才偏心与她?我瞧着姜梨小丫头可比姜幼瑶的造诣高多了,且不说《胡笳十八拍比《平沙落雁更难,对于意境的领悟,姜幼瑶在门外,那姜梨小丫头可是已经进了门了。仙子,怎的如今越发世俗?再过几年,怕是连你自己的‘琴心’也失了!”
姜幼瑶只觉得脑子一懵,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幸而季淑然扶了她一把。待站稳后,身上微微颤抖着,绝望地等着那小童说出最后一个名字,心里拼命呐喊着千万不要。
“姜梨很不错,与幼瑶不相上下。”惊鸿仙子斟酌许久才道。
然后她注定要事与愿违。
惊鸿仙子爱才也清高,但常年混迹于风月场所,即便只是清倌,也晓得人情世故。姜梨固然很好,可她拿了季淑然的银子。姜元柏的两个嫡女,姜梨七岁就被送走,姜幼瑶才是跟在姜元柏身边长大,姜幼瑶更受宠;姜幼瑶还有季淑然和季家,姜梨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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