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然便将孟红锦和姜梨的事细细同季陈氏说了一遍,末了才道:“姜梨自回了燕京城以后,一次亏也不曾吃过。她和幼瑶差不多年纪,可你看心眼比幼瑶多得多了。若是日后留她在府中,幼瑶哪里是她的对手?”
“怎么回事?”季陈氏一惊:“孟红锦的事也同她有关?”
“听你的话,”季陈氏沉吟道:“姜梨是不能留了,只怕再过些日子,她还要厉害,最好趁早打发了出去。”
季淑然没好气地道:“那丫头滑不溜秋,心眼忒多,莫说是我,便是你对上也得吃力。这回孟家你瞧清楚了没有,孟红锦分明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本想着孟红锦既然要对付她,我做收渔翁之利最好不过,谁知孟红锦不济事,不仅没有得手,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你是说……与她说亲?”季淑然道:“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老爷定然要过问。”
季陈氏和季淑然未出阁时关系就十分要好,比起季淑然常做婉约姿态,季陈氏要强硬得多。
“那还不简单?”季陈氏冷笑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儿数不胜数,随便找一个听上去不错实则不怎么样的人,把人嫁过去,两三年就没了,外人也瞧不出什么,不是很简单的事?”
“不管是谁提起的,流言传得越多,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季陈氏道:“都是那丫头引出来的事,你怎么连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
“姐姐,你帮我留意着。”季淑然道:“若是有这样的人,我便想法子告诉老爷,让老爷成了亲事。”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此事,季淑然也是满心怒意,道:“姐姐,你怪我做什么?这话是外头人流传的,我这院子里上上下下可不敢提此事。”
季陈氏点头。二人正说着,突然见姜幼瑶从外面跑了进来,她跑得太急,连季陈氏也没有瞧见,只唤了一声“娘”,声音就哽咽了。
季陈氏是一大早就过来找季淑然的,姜元柏并不在府上,季陈氏道:“这几日你都在做什么?你可知外头如今怎么说你的?那些闲话连我都听见了,说姜梨当初杀母弑弟的事,未必不是你做的戏码。”
季淑然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拉起姜幼瑶的手,见姜幼瑶满脸泪痕,急道:“幼瑶,你这是怎么了?”又怒斥姜幼瑶的丫鬟金花银花,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季淑然正在和自己的姐姐季陈氏说话。
“娘!”不等季淑然继续说话,姜幼瑶就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抽噎着道:“周世子,周世子要与我解除婚约……”
门口守着两个丫鬟,屋里,铜牛里的冰块似乎也不能解去暑气。夏日到了尾巴,更加闷热,惹得人的心情都浮躁不安。
“什么?”一边的季陈氏拍案而起,“幼瑶,你说什么?”
淑秀园里,院子里里外外的丫鬟都在认真做事。谁都知道,季淑然这几日心情不大爽利,丫鬟们都唯恐自己被拿来作了筏子,做事也比平日更尽心。
姜幼瑶这才发现季陈氏也在,她喊了一声“姨母”,就兀自哭个不停。
这些话传到了季淑然耳中,季淑然气得不轻,却待姜梨更加贤淑慈爱,惹得姜梨都觉得十分不自在。
季淑然让丫鬟把门掩上,问姜幼瑶道:“幼瑶,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周彦邦怎么会和你解除婚约,你莫不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
而季淑然是继母,这个关系微妙,猜测也就众说纷纭了。
“是真的。金花的姐姐在宁远侯府当差,昨日夜里宁远侯夫人和世子争吵,那丫鬟买通了世子院子里的小厮,才问清楚,世子说……世子说要与我解除婚约,要娶姜梨!”
不仅如此,因为姜梨表现出来得太过温和,还有人开始怀疑当初姜梨杀母弑弟的事是否有什么隐情,因为这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做出这样狠事的人哪。
“金花,”季淑然道:“幼瑶说的可是真的?”
这样一来,衬得孟红锦反倒象个笑话一般。
金花立刻跪倒下来,道:“奴婢所言千真万确,确有此事。”金花心里也是惊惶不已,燕京城的人都知道姜幼瑶和周彦邦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即便是姜梨回来后也改变不了,可这个节骨眼儿上,周世子竟然提出要娶姜梨,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此话一出,燕京城的人对姜梨又是高看了一筹。自己对赌约全力以赴,胜局之后却不会抓着赌约不放,心胸宽广又仁爱,十分难得。
“真是岂有此理!”季淑然大怒,道:“周彦邦把我们姜家当做什么人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姜梨的人在第二日国子监门口,就依照姜梨说的,声言同孟红锦的赌约作废,不必耿耿于怀。
姜幼瑶已经哭花了妆容,一把抓住季淑然的袖子:“娘,怎么办?周世子不要我了,他还要娶姜梨……我会成为燕京城的笑柄,娘,我不要……”
校验结束后,明义堂暂且不必进学,学生都在家休息几日。
季淑然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十分伤心,亦是心疼不已,只抓着姜幼瑶的手道:“你放心,娘会替你讨个说法。那周彦邦如此摇摆不定,我姜家却不是任人挑选,想解除婚约没那么简单,谁要让你成为燕京城的笑柄,娘定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元宝乐呵呵地接过:“好勒!”
最后一句话,季淑然几乎要将牙都咬碎了。
想到此处,叶世杰顿感轻松,三两下就将先头的信折好封进信封,递给元宝,道:“送回去。”
“幼瑶先别急。”季陈氏比季淑然要冷静些,只道:“昨夜既然周彦邦和侯夫人争执,便说明侯夫人是不赞同周彦邦的做法。况且周彦邦已经悔过一次毁约,如何能毁第二次?姐姐变妹妹,妹妹又变姐姐,这在北燕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说,周彦邦倘若日后还想升官加爵,便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宁远侯不会让他做,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写。”叶世杰道。不过只写自己的就行了,他心想,既然父亲和叶二叔都要来燕京城,也算是有了个商量的家人,关于姜梨的疑惑,到时候可以和他们商量,比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头疼好得多。
姜幼瑶闻言,心下稍安,问:“周世子不会与我解除婚约么?”
“啊?”元宝愣了愣,傻乎乎地开口,“那咱们还写信回去不?”
“当然不会。”季陈氏笑道:“你可是姜家的嫡女,你父亲是当朝首辅,谁敢如此待你?”
“父亲和二叔要来燕京城送货。”叶世杰道:“已经在路上了,大约七天后抵达。”
“可姜梨也是姜家小姐。”姜幼瑶不甘,“若她不是姜家人就好了,倘若她只是个普通人,必然没有这么麻烦。”若姜梨只是个普通人,以季淑然的家世,自然可以让对方知难而退,或者是悄无声息地“消失”。
元宝见叶世杰面露讶然,就问:“大少爷,怎么了?”
“便她是姜家人,也没有那么麻烦。”季陈氏拍了拍姜幼瑶的肩,道:“幼瑶,你先下去,我与你娘还有事情要商量。”
叶世杰没理会他,自己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姜幼瑶原本还想让季淑然替她坐主,可一看季陈氏的脸色,便晓得季陈氏和季淑然有重要的事要商量,便没有多说什么,带着金花银花泪痕未干地回瑶光筑了。
“定是夫人他们记挂大少爷这次校考。”元宝得意道:“老夫人要是知道大少爷得了第一,肯定会在襄阳大摆筵席三天三夜的。”
姜幼瑶走后,季淑然冷道:“姐姐,现在你看到了,姜梨那个小贱人多有本事,这才回京多久,连周彦邦也勾搭上了,真是不知廉耻!”
“来信了?”叶世杰一愣:“这还不到来信的日子。”他与叶家通信,都是半月一封,来去也要一个月,这个时间应当还不到日子才对。
“周彦邦年纪轻轻,男人嘛,都是一个样子。”季陈氏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当初姜梨和周彦邦婚约尚在的时候,周彦邦何曾问过她一句?如今姜梨回来了,他倒又想起这桩亲事,无非就是三个字‘求不得’罢了,倘若他得了姜梨,便又会念着幼瑶的好来。”
元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兴冲冲地道:“大少爷,襄阳那头来信了。”
季陈氏这一番话,竟将男人的劣性分析得淋漓尽致。季淑然道:“即便如此,一想到我女儿的丈夫心里念着的人是姜梨,我就一阵恶心。”
提起笔又放下笔,放下笔又提起笔,这样反反复复多回,正当叶世杰也很不耐烦时,他的贴身小厮元宝进来了。
“所以说,得想个法子。”季陈氏道:“我原本想在姜梨的亲事上做文章,可现在想来,姜梨嫁了旁人,反而还会让周彦邦落下心病,更觉‘求而不得’,对姜梨的执念更甚,难免会怪责到幼瑶身上。幼瑶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待幼瑶也如亲生女儿一般,怎么忍心看她受委屈?”
那可是明义堂六项全都夺魁的女子!
季淑然道:“我也是这般以为,姐姐,可在燕京城里动手,并不容易……”
但他觉得姜梨也很不可思议。在姜家如此忽略她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又让整个燕京城的人都记住了她的名字,而且这名字还不是罪恶的象征,提起来旁人也只觉得姜二小姐颇为有才。
“动手做什么?”季陈氏摇头,“咱们季家的人,从来不亲自动手,而且要她一条性命,又有什么好的?”
叶世杰有些不可思议。
季陈氏不解:“姐姐的意思?”
叶世杰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偏向相信姜梨了。其实他和姜梨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能说得上话的更只有短短两次,两面之缘,自己就这么信任她了么?
“不是说,明义堂校验的魁首过几日宫宴当进宫面圣,陛下亲自授礼的么?宫宴之上,来的人可不少,都是燕京城的世家大族,倘若在宫宴上弄出点什么动静,可就真的名声扫地了。”
姜梨说叶家乃商户,要与叶家断绝关系的话,会不会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为的就是让姜梨和叶家割裂开来,再无往来?
“是要让她……”季淑然恍然大悟。
“我当时年纪小,外祖母又远在襄阳,我娘走得早,父亲政务繁忙,多是由继母看管。我说了什么,未必就不是有人教我,或是有人威胁我说此话。”
“当初中书舍郎沈大人的夫人沈夫人你可还记得吧?那般好好的美人儿,若是论容貌论才华,进宫都进得,可最后还不是遭万人唾弃?你瞧她死了,连个为她说好话的人都没有,可不就是当着贵人的面儿做了丑事?这姜梨也是一样,姜梨还不及那位容貌才华呢,还有杀母弑弟的名声在身,但凡在宫宴上出点差错,可就是真的再无翻身之地了。”季陈氏缓缓道来。
这种情况下突然提起姜梨的近况,应当很突兀吧?叶世杰真打算不写了,可每每想要搁笔的时候,又想起姜梨与他说的话来。
她说得轻松,却让季淑然一瞬间明白了,眼前似乎都出现了姜梨被人指指点点的画面,令她激动又快慰。
叶世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姜梨也写上去。这么多年来,叶家从没有人提起过姜梨的名字。多年前姜二小姐的那句话彻底寒了叶家人的心,更让叶老夫人大病一场,从此后,叶家只当没有这位表小姐,连带着叶珍珍也没人敢提。
“这件事我来安排,宫宴之上,我会为她好好安排一个‘情儿’的。”
姜梨也得了明义堂校验的第一。
季陈氏瞧了季淑然一眼,道:“笨,眼前不就有一个?”
短短几行字,已经交代了自己,剩下的……叶世杰提着笔,犹豫起来。
季淑然不解。
他此番得了国子监校考的第一,过几日进宫得圣上授礼,不久后就能上官,他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襄阳叶家的亲人。
“我听闻此次国子监榜首是叶世杰,那是叶珍珍的娘家。姜梨和那叶世杰好歹也是表兄妹,表兄妹什么的,最容易生出点事儿。之前姜梨不是还在街上替叶世杰解围么?我猜,指不定他们真有什么。”
叶世杰坐在桌前,正在写信。
季淑然脸色一沉:“你说叶世杰?凭什么让她这般便宜?”在季淑然看来,叶世杰勉强算青年才俊,现在更是国子监榜首,姜梨嫁给叶世杰,实在是便宜了叶世杰。还不如让姜梨所嫁之人一无所有,人人都瞧不上的丑恶懒汉,这才解气。
国子监不远处的一间宅院里,屋内点起了灯。
“我的好妹妹,你可要想得长远些。姜梨嫁给叶世杰真的好么?”季陈氏不紧不慢道:“叶世杰如今中了魁首,日后就要为官,虽然季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总归瞧着碍眼。叶家要是靠叶世杰起来,姜梨就有了外祖家依靠,到那时,你想动姜梨就更难了。”
她又离那两个人近了一步。
“宫宴之上,倘若叶世杰和姜梨有了首尾,大白于人前,圣上大怒,定然迁怒叶世杰。叶世杰升官无望,还会被人戳脊梁骨,姜梨声名狼藉,这两人就只得成亲,可是成亲后,真的就会相敬如宾?”季陈氏娓娓道来:“叶世杰因姜梨毁了前途,必然对姜梨有怨,叶家也会因此怪责姜梨,夫妻二人要是有了嫌隙……”季陈氏一笑,“要想过得好,可就难如登天,到那时,你再去从外头寻几个貌美的丫头,或者买通姜梨身边人,时时挑拨几句,不怕叶世杰和姜梨成不了仇。”
谁又奈何得了谁呢?
“而一桩姻缘里的仇人嘛,女子总比男子难过得多。”季陈氏继续道:“待那时候,姜梨身在襄阳,你要是想法子对付她,比现在容易得多。”
如今再入宫,势必是会见到永宁公主。倘若是宫宴,或许还有沈玉容。只是这回她不再是沈家妇,而是姜家女。
季淑然茅塞顿开。
她目光微沉,或许在那时候,永宁公主就已经瞧上了沈玉容,开始打沈玉容的主意。自己被当做绊脚石,却还傻傻的不自知。
让姜梨和叶世杰“有情”,既能毁了叶世杰的前途,断送叶家希望,让叶家无法翻身,还能让姜梨嫁到一个对她有怨的夫家,事事不顺。
姜梨失笑。回想起来,上一次见到洪孝帝,还是沈玉容中状元以后,宫中夜宴,她作为沈玉容的家眷一起前往。无数人羡慕她这位新科状元夫人,毕竟沈玉容风流倜傥,还前途无量。那时候永宁公主还与她喝了一杯酒。
只要嫁到襄阳,季淑然相信,她有一万种办法让姜梨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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