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娥也跟着半路出现的宫女,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姜玉娥将纸条藏进袖中,姜梨和宫女的身影已经拐过长廊,再也看不见了,姜玉娥这才转身,看向望着她的即将带她去挑衣裳的那位宫女,笑道:“我二姐真是粗心,自己掉了东西也不晓得,只有等会子我再想办法还给她了,我们走吧。”

另一面,正随宫女走向茶室的姜梨,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嘴角。

那纸条上竟然是周彦邦要私下里约见姜梨的事,看样子,应当就是今夜。姜玉娥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要将这纸条拿给季淑然,让姜梨的丑事暴于人前。这样一想,她的头晕竟然也好了许多。

在她丢下那张纸条,身后却什么声音都没有的时候,她就知道,姜玉娥到底是上钩了。

她攥着纸条站起身,便见姜梨越走越远的背影,心跳得飞快。

在那样的环境下,姜梨丢掉纸条,姜玉娥不可能没看到,姜玉娥却没有出声叫住她,自然是看清楚了纸条上的字迹。

姜玉娥的声音一下子咽进了喉咙。

姜玉娥想要做什么?无非就是去找季淑然邀功。不过即便把这张纸条给季淑然,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姜梨到底没有去赴约。但是,倘若姜玉娥将方才一路上姜梨说的话听进了耳中,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姜玉娥离得近,下意识地就屈身捡了起来,正是一张纸条,姜玉娥正要喊姜梨停步,却就在瞬间,就着长廊上挂着的灯笼光,看清了纸条上的字迹。

以姜玉娥争强好胜、不肯屈居人下的性子,很容易被眼前的利益蒙蔽双眼。姜梨所言“给周彦邦当个妾也比给寻常人家当个妻好”,但凡是有脑子有尊严的女子,都不会认同,但姜玉娥就不一定了。

但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从姜梨的袖子里突然掉出了一样东西。

眼下,就只管解决这一头就好了。

姜玉娥一路上吃了姜梨一肚子气,自然不会说什么不对,况且能去挑丽嫔为她准备的衣裳,到底让姜玉娥雀跃了几分。姜玉娥应了,只见姜梨跟着最先引路的宫女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姜梨随着引路宫女再次拐过一个转角,才到了长廊尽头的茶室。宫女笑道:“姜二小姐先请进去休息,里头有茶水点心,奴婢再去搬些铜冰过来解暑。”

姜梨心中冷笑,季淑然的人果然迫不及待地要把姜玉娥支开。做戏做全套,她便微微一笑,按了按额心,对姜玉娥道:“既然如此,五妹妹且先去吧。我头疼得厉害,先去休息,在房里等你就是。”

姜梨道:“你去吧。”

走了一截路,忽然迎面又来了一位宫女,只对姜玉娥笑道:“丽嫔娘娘让奴婢带姜五小姐先去偏房挑衣裳。”又对姜梨笑道:“姜二小姐先去前边房里坐着休息,姜五小姐挑完衣裳,奴婢再将小姐送回来。”

宫女走了,姜梨安静地坐下。须臾,她站起身,走到屋里点着的薫香面前,唇角一勾,轻而易举地将那香折为两断。

姜梨一边说话,一边用余光注意引路的宫女神情,见那宫女听着她与姜玉娥的对话,却丝毫不为所动,姜梨心里更加警醒。

大约是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这一刻姜梨的心里竟然出奇的冷静。她的手摸到袖中一把小小的弯刀,那还是姜景睿之前听闻她要去明义堂进学的时候送给她的。眼下那把弯刀就藏在姜梨袖中,宫里也没有人会想到姜元柏的女儿会带此种利器进宫,否则姜梨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大约是心中急怒连着怨愤,姜玉娥也觉得心头发热,脑子发晕,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她也不急,重新在小几前坐下来,以手支面,看起来像是在假寐,另一只手却轻轻叩击着桌面,敲打得面前的油灯也簌簌落下灯花,十分耀眼。

姜玉娥知道姜梨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姜玉娥能挑的人,永远也不比姜梨多。

外面的宫女还不会离开的,姜梨心里思忖着,至少要等到叶世杰也进来才是。只是不晓得叶世杰神志不清到何种地步,不过,倘若叶世杰真的神志不清到很严重的地步,姜梨也不介意让流血的代价令他清醒清醒,她又轻轻抚摸了一下袖中的弯刀。

果然,这一次姜梨听罢姜玉娥挑衅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道:“甘不甘心又如何?总归已经这样了。而且,日后我也有机会,虽然比不上周世子,但终究也还有得挑。而五妹妹……”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姜玉娥,没有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油灯里的灯油都少了一小半,外面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从外面进来。

姜玉娥想着,姜梨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定然是装出来的无疑,若是换了她自己,断然心里不会如此轻松。可姜玉娥每每想在姜梨心上戳刀子,总是无功而返,姜梨就是不晓得生气似的。

姜梨依旧支着下巴假寐。

姜玉娥更难受了,她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比下去,可她在姜家,又好像是随意什么人都能上来践踏一脚似的。心中又恨,又不愿意在嘴巴上落得下风,姜玉娥道:“我便是这样的命,当然不如三姐了。不过二姐也是心宽,周世子原本是能与二姐共结连理,眼下成了二姐的妹夫,二姐居然也能泰然相对,难怪说人在庙里呆上一段时间,都会清心寡欲。”

“叶少爷,您先在此休息片刻,奴婢再去添些茶点来。”有女子的声音这样说。

姜梨自说自话:“可惜了,五妹你如此容貌才学,日后大约只能配个不知名的男子,别说是和周世子相提并论,连普通的官家子弟说不准也不能相比。也是呢,给普通人做正妻,或许还比不上给周世子做个妾。可惜……”她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人比人,不如人,都是命呢。”

姜梨不动,门又被轻轻关上了,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突然传来。

不说还好,一说这事,姜玉娥想起自己和姜幼瑶在姜家的种种不公,顿感不平,心中酸溜溜的,一时竟没有回答姜梨的话。

姜梨心中一紧,便觉扑鼻酒气突然萦绕在鼻尖,她忍了又忍,也不晓得外头那宫女还在否,只觉得有人在推搡着自己。

姜梨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还含了几分怜悯:“要说人为什么不能挑自己的出身呢?在我看来,五妹你比起三妹来容貌也不差,才学也不低,不过是输在了出身。假如你是大房的女儿,你与周世子也是十分般配的。”

那一刻,前生的记忆忽然涌入脑海之中。

姜玉娥道:“二姐倒是挺关心我的亲事的,不过我年纪还小,比二姐还要小一点。二姐也说了,我爹不比大伯父,真要寻人,自然不能和二姐三姐比的。”说这话的时候,姜玉娥还带着几分赌气。要是平常,她自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今日也许是有些醉了,她说话也胆大了许多。

虽然当时的薛芳菲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喝醉了酒,但醒来后面对无数人鄙夷的目光和指责,她却在心中将可能发生的事翻来覆去地重演了一遍,越想越是恶心,越想越是可怖。

姜梨突然说起这些,姜玉娥怀疑姜梨是在报复自己,上次将姜幼瑶和周彦邦定亲的事告诉她,姜梨一定是伤心了。但姜梨此刻又往自己心头戳刀子,说起自己的亲事,姜玉娥也忍不住有些怨愤。

虽然最后证明那只是一场阴谋,但当时软弱的无力地任人宰割的自己,却让她永远难以原谅。

“……五妹也快及笄了,我听父亲院子里的小厮提起,三叔也在让父亲给五妹相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不晓得五妹日后又会进谁的府邸。”

姜梨忽而抽出袖中弯刀,精准地抵住对方,她的嗓音凉凉的,克制又含着一股难以自持的暴戾,道:“叶世杰。”

“……说起来,三妹这桩亲事委实不赖,周世子在燕京城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只是我和周世子没有缘分,日后也只能另寻人家。”

对方的呼吸忽然变得平缓了。

“……今日听母亲又说起三妹和周世子的亲事,三妹很高兴的模样,我瞧着宁远侯夫人对三妹也十分满意。”

只见自己的刀尖抵住叶世杰的喉咙,后者脸颊通红,酒气熏天,看上去是个醉鬼无疑,却用一种愕然的眼神看着她。

姜梨与姜玉娥一道走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宫宴上喝了太多酒,姜玉娥走着走着也觉得头昏昏沉沉,姜梨边走边与她说起姜幼瑶的亲事。

姜梨微微皱眉。

离湖心亭不远,水上长廊的边际有很多空着的茶屋,便是为了宫里的贵人临时有个头疼脑热要休息或是换衣裳准备的,平日里都没什么人,很是安静。

叶世杰没醉,他清醒着。

姜玉娥就和姜梨一道跟着这位面生的宫女离开了。

姜玉娥被引路的宫女带到另一间偏房里等着换衣裳了。

杨氏没有说话,虽然姜玉娥是她的女儿,但姜玉娥成日巴结大房,对季淑然这个大伯母比对她这个亲娘还要亲近,杨氏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其实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袖中的纸条拿到季淑然面前去邀功,因此连等待送衣裳过来的人的耐心也没有。心中有些烦躁的时候,她不由得又把从姜梨身上掉下来的纸条细细看了一遍。

季淑然手心微湿,姜玉娥可不晓得她的打算,季淑然真不愿意姜玉娥坏了她的事。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待走到半路,让人将姜玉娥引开,姜梨还是如原先计划的一般。而且姜梨药效发挥得这么快,离席离得早,也有充足的时间来布置。季淑然就对身边宫女使了个眼色,道:“既然如此,你俩就先去吧。”

姜玉娥心里想着,没想到姜梨表面上说着已经不在意周彦邦,暗中却还和周彦邦藕断丝连。说起来,姜梨也是姜元柏的女儿,这事情要是真捅了出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周家两个嫡女都得罪不起,不知道会让周彦邦娶谁呢?

姜玉娥正是有些恼火,这身衣裳她今日第一次穿,且是老夫人寻人裁的料子,平日里哪有机会穿这样好的衣裳,这会儿全都被姜梨毁了。突然听得姜梨说起丽嫔,心里就是一动,若是丽嫔给她找的衣裳,再不济都是宫里的料子,说不准比老夫人给的还要好。当即就站起身,笑道:“大伯母,不碍事的,我与二姐一道去吧。二姐说得对,穿着脏污的衣裳,只怕别人说我们姜家对陛下不敬。我在路上还能照料二姐呢。”

应该还是娶姜幼瑶吧,毕竟姜幼瑶才是如今和周彦邦定亲的人。

“母亲,这是宫宴,五妹妹穿着脏污的衣裳终归不美,宫里应当有一些应急的衣裳,再不济丽嫔娘娘那里总该有一些,五妹还是换了的好。”

周彦邦到底还是要和姜家长房的人结成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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