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和伙计正在内心思索的时候,姜梨已经绕过柜子,往这边走来。掌柜的一个激灵,立刻让小伙计拿几匹新出的布料堆在姜梨面前,讨好地笑道:“表小姐,这些都是新出的料子,款式也是很时兴的。”

但见这女孩子站在叶嘉儿身侧,一点儿也不逊色,眉眼清丽卓绝,笑容清浅温润,并不似想象中的刻毒模样。别的不说,单就这双眼眸,真是内心污浊不堪的人,无论如何也生不出这么一双清澈的双眼。

姜梨瞧着这些绸缎,不得不说,叶家不愧是靠织物起家,这里的织物比燕京城的还要细致鲜艳几分,手抚摸上去,也是滑滑的冰凉,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那伙计和掌柜听到叶嘉儿的话,俱是朝姜梨看来。姜二小姐来到襄阳一事,铺子里的人都晓得。外人不知道当初姜梨与叶家隔阂是因为姜梨出言伤人,以为只是因为姜元柏续弦,两家姻亲自然不再走动的关系而已。虽然如此,姜梨远播的杀母弑弟的恶名,襄阳的人也有所耳闻,对传说中这个刻薄恶毒的姜二小姐,多有猜测。眼下这位被叶嘉儿唤为“表妹”的人,应当就是近日来回襄阳叶家的姜二小姐了。

“这里好像没有古香缎吧?”姜梨侧头问道。她是有些好奇,以古香缎闻名的叶家铺子,既然眼下摆的都是时兴的料子,何以没有闻名整个北燕的古香缎,总不会是不愿意拿给她这个外人看?

叶嘉儿转头看向姜梨,道:“表妹,你可以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叶嘉儿一愣,看向掌柜的,道:“钱掌柜,怎么不拿古香缎给表妹看看?”

与叶嘉儿一道进去丽正堂,迎客的小伙计见到叶嘉儿,立刻笑脸上前,迎道:“嘉儿小姐。”

钱掌柜面上顿时露出几分为难之色,道:“嘉儿小姐,不是不拿出来给表小姐看,而是……”

叶嘉儿不晓得其中缘故,只以为姜梨果真是燕京来的小姐,对这些都见怪不怪了,遂笑道:“我们进去吧。”

话还没说完,目光突然凝住,姜梨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却是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这回却是被人当做座上宾相邀,可真是世事无常。

“庄叔,赵叔,你们怎么来了?”叶嘉儿开口道。

姜梨并非第一次见丽正堂。过去她和薛昭来襄阳的时候,在闹市玩乐,难免也会见着丽正堂,只是他们二人却不是能穿得起古香缎料子的人,便也只是在外看看,从不进去。

那二人看着叶嘉儿,问:“嘉儿,你爹和你大伯都不在么?”

叶嘉儿虽然谦逊,但说到自家祖产时,语气仍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骄傲。转头看向姜梨,却见姜梨神情平静,并没有诧异之色。

“不在。有什么事情么?”叶嘉儿小心翼翼地问。

叶家是巨富商家,什么产业都插一手,只是后来退出燕京城,其他产业渐渐也都当做玩乐,主要还是靠起家的织物生意。叶家的布料天下闻名,叶嘉儿所说的古香缎,燕京城中的贵女圈们也都十分喜爱。如这样的,叶家不红火也就怪了。

叶家小姐自小就开始学习经商,叶世杰走的是入仕的路子,偌大的家业,不能总是指望上一辈打理。叶家孙子辈就只剩下叶如风和叶嘉儿了,不过听闻叶家的丫鬟们说,叶如风大约是年纪还小了些,有些年少气盛,处事不如叶嘉儿得体。眼下丽正堂的一些生意,叶家也让叶嘉儿开始参与了一些。

姜梨颔首。

二人对视了一眼,看向叶嘉儿,道:“的确有些事,既然你父亲他们不在,我们先与嘉儿你说一说吧。”

“叶家出的织料都在这里了,襄阳城的裁缝店要做成衣,都在丽正堂里拿布料,最出名的是古香缎。表妹要是喜欢,可以进去挑几匹。”叶嘉儿道。

他们与叶嘉儿说话的时候并未注意到姜梨,大约以为姜梨是一个叶嘉儿的好友,无关紧要的人。姜梨却在注意这两人,说话的语气并不轻松,好似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精致的红瓦小筑,正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间,这间堂筑独自占地十几亩,倒也堂皇。

叶嘉儿点头道:“好。”又对姜梨抱歉地笑了笑,道:“表妹,我与庄叔赵叔有事相商,你要等一会……”

不知走了多久,叶嘉儿停下脚步,示意给姜梨看,道:“你看,那就是叶家的商铺,丽正堂。”

“无事。”姜梨温和地打断她,“你只管谈事就好了。我今日本来也只是想出来逛逛,见到丽正堂已经很惊喜了。等下我与桐儿白雪就在这附近逛逛,不会走很远,没事的。”

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是一拍即合,姜梨和叶嘉儿在往丽正堂去的路上,两人竟亲密了不少,比起之前的陌生,像是建立了某种不必明说的默契似的。

“你一个人……”

对待姜梨,叶嘉儿也十分友好。和叶家其他人提防而疏离的态度不同,叶嘉儿对姜梨,就像是对一个陌生的从未见过的表妹,亲切又有些好奇。与姜梨询问些燕京城的事,姜梨也不隐瞒,一件一件的说给她听。

“没关系,”姜梨道:“四处都有城守备嘛,不怕。”

叶嘉儿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虽说是商户出身,但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举止谈吐,都落落大方、温柔典雅,比起来,燕京城里的那些贵女们虽然家世不菲,可因出身太好难免骄纵,在叶嘉儿身上却丝毫没有这些坏脾性。

见姜梨坚持,叶嘉儿也不好说什么,况且这一谈也不知谈到什么时候,让姜梨一个人在外头等着也怪闷的,便对姜梨点了点头,随着那两人进里头商量去了。姜梨就对钱掌柜辞别,带着桐儿、白雪离开了。

姜梨和这位表姐一起出了叶家的大门。

路上桐儿问:“姑娘为何不等表小姐出来呢,那古香缎还没看呢?”

她心里担忧着,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加之叶嘉儿给了她一个叫她放心的眼神,纵使千般不愿,也只得任二人一起出了府门。

姜梨打趣她:“你在燕京城又不是没见过古香缎,怎生像是第一次见般,丢不丢人,古香缎是什么样子,全忘光啦?”

但是很快,卓氏又想到了,姜二小姐虽然现在看着是乖巧温柔,但谁知骨子里是个什么个性,倘若故意刁难自己女儿,以叶嘉儿敦厚的性子,莫不会吃姜梨的亏?

“可是燕京的古香缎是送来的,叶家的古香缎说不准还有更别致的。”桐儿委屈,又拉过白雪,道:“而且我虽然见过古香缎,白雪可没见过,是不是白雪?”

卓氏松了口气。倘若放姜梨一人出去游玩,显得她们叶家待客不周。眼下实在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姜梨,就当是客人算了,可即便是客人,主人家也要尽到责任。这会儿叶嘉儿主动提出陪着姜梨一起,也不算怠慢。

白雪认真地回答她:“见过的。上次姑娘进宫被陛下授礼第二日,老夫人送了很多衣料,里面就有古香缎,你还让我摸了。”

叶嘉儿笑起来。

桐儿:“……”

话都说到这份上,姜梨再推辞就显得有些不识好歹,况且叶嘉儿算是到目前为止在叶家对姜梨最友好的人了。姜梨就道:“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

姜梨失笑:“好啦,我是有自己的事要做,比起古香缎来更重要罢了。”事实上,她的确很想留在丽正堂。那两位叫“庄叔”和“赵叔”的人,看起来有很重要的事与叶嘉儿相商,而钱掌柜支支吾吾不拿出古香缎,似乎也有其他原因,姜梨估摸着与桐儿说的“叶家的小麻烦”有关,有心想打听是怎么回事,但转念一想,便是打听,叶嘉儿未必肯说。

叶嘉儿笑道:“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是顺路罢了。丽正堂是叶家的商铺,我去看看,表妹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去瞧瞧有什么喜欢的衣裳,看上了送你就是。”

这位叶家小姐如今年纪轻轻,行事已经很有章法,确实是个敦厚真诚的人,但并不是没有脑子,在叶家的生意上,大约更为慎重。

姜梨怔住,笑道:“不必麻烦表姐……”

既然呆在丽正堂也不会有所收获,不如离开。再说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也犯不着急于一时,在此刻,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倒是一直在一边安静听着卓氏和姜梨说话的叶嘉儿此刻轻声开口了,她道:“无事,我要去丽正堂,也要出门,就与表妹一块儿吧。”

“姑娘,我们现在去哪里?可别走得太远,您是第一次来襄阳,等会子迷了路,不知道如何回去,咱们出门前可没乘马车。”

叶家人都不喜欢藏着掖着做事。

襄阳不比燕京,燕京的贵族小姐出门决计是不能没有马车的。但在襄阳,乘不乘马车全凭自己喜好,小姐们出门上街也是很平常的事,可以说是民风淳朴吧。虽然在燕京城会被嘲笑,但在这里,姜梨还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卓氏不由得有些脸红,让姜梨一个燕京来的小姐在陌生的襄阳自个儿闲逛,这可说不过去。不过她等会子还要陪大嫂关氏看账本,的确又分身乏力。况且真要和姜梨一起在襄阳闲逛,卓氏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姜梨相处。说实话,和姜梨之间客气而疏离地交往,不仅姜梨觉得不自在,卓氏自己也不舒服,

非常自由。

“是啊。”姜梨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襄阳,想看看襄阳与燕京有什么不同。”

“无事。”姜梨笑道:“我们就顺着这条街随便逛逛。”

“你这……是打算一人出去逛?”她迟疑地问。

桐儿不疑有他,白雪却觉出些不对。虽然嘴上说着只是随便走走,但姜梨的脚步分明很坚定,好似下定决心要去什么地方似的,而且白雪有一种感觉,姜梨对襄阳非常熟悉似的,就如同她们侍弄的庄家,知道什么地方种的粮食,什么地方种的瓜果,不会弄混。

卓氏一呆,这些日子,姜梨几乎就没有出过院子,偶尔几次照面,也都是吃饭的时候。叶家人对姜梨表现得十分客气,但除了客气以外,再多的似乎也就没有了。姜梨也表现得异常安静,这时候主动提出要出门逛逛,卓氏就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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