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氏无奈:“三弟,这可不是我们做不做生意的问题。叶家的生意是爹娘一手拉扯起来的,娘当初在古香缎上花费的心血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能让叶家的生意败坏在咱们手上?日后九泉之下,我们有什么脸面见爹。”

这简直不像是叶家人能说出的话,果然,此话一出,叶明辉就严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道:“你这话最好不要在娘跟前提起。这么多年,我看你是虚长了岁数,越活越回去了!”

“是啊,三叔,”叶嘉儿也道:“眼下大哥还在朝中为官呢,听说在朝为官,上下打点都需要用银子,燕京又不比襄阳,银子不见得能花多久,总不能让大哥在燕京城过得捉襟见肘吧。”

“要不,咱们不做这生意了。”叶明煜大大咧咧地道:“反正咱们叶家的家产够用几代人,谁还巴巴地赚银子。就学那些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成日游山玩水不好么?”

“就是。”叶明轩也道:“连嘉儿都比你懂事。”他又看了一眼姜梨,道:“再说,这次古香缎出事,若非阿梨出面,借着姜家的名号,我们怎么能全身而退?人家这头才帮了你,那头你就不做生意了,姜家听了是什么感受?”

织造场已经重新开始织造布料,可最新出来的一批古香缎却无人敢买。不得已,叶明辉只得暂停织造场的所有织造,但直到现在,也没想出一个好法子来解决。

姜梨明白叶明轩说的意思。不提她自己,姜元柏虽然是官场中人,但其实如今的官场与商户其实是殊途同归,同样看重利益。姜元柏帮了叶家,叶家有什么利用价值,无非就是生意做得比旁人大一点罢了,如果叶家不做生意,叶家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姜元柏巴巴地救了叶家,这才是真的什么都得不到,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唐帆让人交代了叶家古香缎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百姓们只管结果,不管其中弯弯绕绕。无论是不是别人陷害,出问题的就是叶家的古香缎。穿过古香缎可能会死,那就不穿。

话虽然难听,但叶明轩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对我们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吧。”叶嘉儿道:“不过……即便如此,古香缎的生意现在也是一落千丈。”

“好了好了,说来说去都是我不懂事。”叶明煜被群起而攻之,连忙拱手做了个讨饶的姿势,道:“我说不过你们,都是我不对。但这也不是我说了算,本来古香缎的生意看样子就不能做了,咱们叶家的织造主要就是靠古香缎,没错吧?”

“佟知阳的官路这下子得走得艰难了。”叶明轩道:“即便为了给个教训,贺氏也不会让他如从前一般好过,指不定削减他手上的职权。”

叶家人都沉默了。

叶明煜和姜梨交换了一个眼色,佟知阳外室母子的事,叶家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之所以不告诉叶明辉他们,是怕他们一开始就反对。叶家虽然是巨富,但正因为生意做得很大,平时才格外小心,循规蹈矩做生意。叶明煜就不一样了,他胆子大,也敢动手,姜梨唯有和他商量,不怕他不同意。

姜梨问:“叶家织造,除了古香缎以外,就没有别的了么?”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叶如风不屑,“他自己做的事,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被人知道。”

“也不是没有别的。”关氏解释,“其实除了古香缎以外,咱们的织造场里还织造许多别的布料,但那些布料别人也能织造出来,便是别人不能织造出来的,又并不多吸引人。娘当年和爹在一起的时候,每隔一阵子都要出些时兴的布料,但流传久了的只有古香缎。”

“啧啧啧,的确没想到。”叶明轩摇头,“按理说佟知阳瞒了这么久,可见此事已经是滴水不漏,怎么会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被贺氏抓住辫子?”

“古香缎这料子上乘,又自带芳香,富贵人家都喜欢用,便是平头老百姓,手上有些宽裕银子,也愿意买上一两匹逢年过节做衣裳穿,因此不缺人买。”

关氏奇道:“没想到佟知府平日里看起来对贺氏说一不二,竟是偷偷养了外室,原是阳奉阴违,连儿子都这么大了。”

姜梨想了想,道:“说来说去,叶家之所以靠古香缎起家,是因为古香缎受人喜爱,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只要再做出比古香缎更吸引人的布料,不就可以重振声名了么?”

说起佟知阳的丑态,叶明煜只有幸灾乐祸的份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贺氏的泼辣和佟知阳的色厉内荏。

屋里人静了静,叶嘉儿道:“表妹,话虽说得简单,可这么多年,北燕做布料的商户数不胜数,有那么多花色,你能做出来的,别人也能做出来,别说喜不喜爱,便是不可替代四个字,也不是简单就能做到的。”

叶明煜将佟府门口的事情说与大伙儿听。

这倒也是,古香缎的不可替代,是因为布料织物天然的芳香,那是叶家人不外传的秘方。但秘方这东西,不是大街上随便找找就能买到的。有时候十年百年也出不到一个,而有时候一个秘方,就能拯救一个家族。

这下可是进退维谷,不知所措了。

“明煜舅舅不是常年在外奔走么?”姜梨看向叶明煜,问:“要说新鲜的没人见过的原料,明煜舅舅应该见过很多才是。”

贺氏的确能剥夺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如果他不是知府,手上也没有银子,日后该怎么办?

要想找“秘方”,就得找新鲜的“原料”,叶家人都在襄阳,很难有机会见到,叶明煜却不同了,他沙漠草原到处跑,总会见到一些别人见不到的稀罕玩意儿,这些玩意儿里指不定就有能成就新布料的东西。

看着围观的人们面上露出好笑的神情,佟知阳又气又恨,气的是不知怎么回事让贺氏发现了素琴母子的存在,恨的是贺氏实在不讲夫妻情义,随之而来的却有一丝不安的恐惧。

众人都看向叶明煜,叶明煜摸了摸鼻子,颇为难为情地小声道:“我成日里是见过不少稀罕玩意儿,可都跟布料生意无关。出去玩儿,谁还惦记着生意哪……”

佟知阳好歹是个知府,虽然这么多年被贺氏压制,可在百姓面前总是端着架子,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扫地出门,脸上如何挂得住,当即吩咐人群散了散了,却仍是满脸臊意。

叶明辉和叶明煜便都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这个弟弟不靠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竟是不许佟知阳进门了。

但姜梨没有气馁。

“休了我?”贺氏不怒反笑,道:“好啊,你既然有胆子休了我,现在就能回去写休书,我绝不多说二句,不过你记好了,你佟家的宅子、下人,还有你这个知府的身份,全都是我的。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不是要给佟家留香火吗?可以!我看你没了银子,还拿什么来传宗接代!”她一挥手,直接让佟家的下人跟着她回府,进了佟府,吩咐下人将门“砰”的一下关上。

她道:“不一定是要和织造有关的稀罕玩意儿,譬如明煜舅舅送我的那一箱子孔雀羽,不是也可以用在布料上么?”

这样想来,他心一横,索性大吼出声:“毒妇,我早就受够你了!我与你成亲多年,没有子嗣,我佟家总不能绝后,便是七出之条无子这一条,我就能休了你。素琴给我佟家生下儿子,你非但不能容下她,还想对雨儿痛下杀手,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孔雀羽?”叶明煜愣住。

佟知阳其实打了贺氏一巴掌后立刻就后悔了,他的一切都是拜贺氏所赐,对贺氏动手,之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可看见贺氏要对佟雨下手的时候,他又实在忍不住。佟雨可是他唯一的儿子,贺氏这个毒妇,竟然连他的骨肉都不放过。

“什么孔雀羽?”叶明轩问。

“你这个杀千刀的!”贺氏被打了一巴掌,发髻也散乱了,她也顾不得自己官家夫人的模样,指着佟知阳的鼻子骂道:“竟然敢为了这个贱人打我?佟知阳,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三叔回来的时候带了几箱好看的贝壳,就像是孔雀的羽毛,挺好看的,但不值当什么银子。”叶如风没好气道,说完又好奇地看向姜梨,“孔雀羽如何用在布料上?”

不过佟知阳看来是铁了心地站在外室这头,竟然为了外室母子对夫人动手。这下子可还了得?贺家可不是吃素的,要知道佟知阳能有今天,可全都是仗着贺氏的娘家。

叶明煜也看向她,虽然是他找到这些贝壳,可真要用,他也是一头雾水,当初买下这些孔雀羽的时候,他可没想到做生意这一茬,只是有银子,又觉得好看,权当是买个稀罕就买了下来。

不明所以的百姓们看得津津有味,这才瞧见佟知阳的身后护着一位年轻娇美的女子,还有一个长得和佟知阳有几分相似的小童。这下子事情便一目了然了,原来从来不流连青楼的佟知府竟然在外面养了一位外室,还有了个儿子,眼下东窗事发,不知怎么的被自家夫人发现,当然要被收拾了。

“我也是突然想到这件事的。”姜梨笑道:“我对布料的事一窍不通,只是突发奇想,若是说错了,大家不要笑话我。孔雀羽上有细小的磷光,我曾看过一本志异,上头些海上仙岛有仙子出没,穿的衣裳上有细小磷光如水波,却不是金线银线绣成,仿佛珠光,颜色鲜艳却不俗气。我想着,古香缎既然能让布料自带香气,孔雀羽是不是也能让布料产生志异上记载的那样粼粼的波光。当然,不一定要用孔雀羽,只要用原料让它泛出和孔雀羽上相似的光华。”

佟府门前,佟知阳和知府夫人贺氏大闹一场,甚至扇了贺氏一个巴掌。襄阳城的人都知道佟知阳最是畏妻如虎,平日里见了夫人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反驳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更别提对自家夫人动手。然而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佟知阳却吃了熊心豹子胆,打了自家夫人一巴掌。

“而且有志异记载,放到燕京城的贵人中,定然很受女儿家喜欢。虽然古香缎做不成了,可叶家的招牌还在,做出新的比古香缎还要招人喜欢的布料,慢慢地就形成了新的生意。”

叶明煜的动作比姜梨想的还要快一点,因为当天下午,襄阳城里就出了一场闹剧。

姜梨说得不紧不慢,仿佛对自己的话很有自信一般,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能不能成。术业有专攻,这是说的细致的活路,但天下之事,大多触类旁通,这件事做得好的人,那件事做得也不差。做买卖和读书之间,其实并不是南辕北辙。

她的父亲,薛怀远。

她的这个想法显然出人意料,沉默了不知多久,叶明辉突然站起身来,对叶明煜道:“你去把你的孔雀羽拿过来给我看看,明日去织造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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