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这般逼问,任谁也不会相信她只是好奇来问此事了。但春芳如此避而不谈,却是欲盖弥彰。姜梨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打听薛家的事,婶子愿不愿意说。”
当头就是一顶帽子扣了上来,这话说得,却像是姜梨他们是罪臣同伙,只消定个罪,就能将他们一同抓起来似的。
春芳抬起头来看向姜梨,鼓起勇气道:“你为什么要打听薛大人的事?你是什么人?”
叶明煜想也没想,就道:“无聊,想打听就打听,怎么着?你们桐乡还管老百姓闲聊?管得够宽的啊,管人家吃喝拉撒么?”
姜梨道:“婶子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那官兵勃然大怒,应当是没料到叶明煜也是个刺儿头,当即就要抽出腰间佩剑直指叶明煜,却见叶明煜双目一瞪,一把拔出腰间长刀,凶相毕露。
许是姜梨的目光太过清凉,又或是她的语气十分逼人,春芳竟然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她有些语无伦次,道:“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去问问别人吧。”
闯荡江湖的,谁也靠的不是心慈手软,温柔善良,谁还不是个狠角色。
“他是地方官,是你们的县丞,好端端的一介官员家宅被封,总会有个原因吧,婶子怎么会不知道?”
这些官兵们齐齐抽刀,叶明煜的人马也齐齐抽刀,两相对峙,吓得小二躲在了桌子底下。
春芳愣了愣,随即摇头:“不……不知道……”
剑拔弩张中,美人轻笑,姜梨走到面前,她伸出一根手指,将官兵头子对准叶明煜的剑尖轻轻地,轻轻地往旁边一拨。
“不认识。”姜梨摇头,“有些好奇罢了,请问这位薛县丞的家,为何会被封起来呢?”
葱尖细指白白软软,搭在冷硬闪着银光的剑尖上,非但不显得脆弱,反而有种清丽的寒意。她的笑容却是和剑尖截然不同的温暖,一点也不害怕官兵们似的,淡淡笑道:“舅舅别玩笑了,这位差人,我们不是要找罪臣薛怀远,”她把“罪臣”两个字咬得很重,顿了顿,才道:“我们要找的,是你们大人。”
春芳吓了一跳,打量了一下姜梨,才道:“正是,你认识薛家人?”
“我们大人?”官兵头子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春芳正胡思乱想着,就见面前年轻的小姐看着她,温和地道:“这位婶子,敢问这间被封的宅院,可是县丞薛怀远的家?”
“很简单呀,”姜梨道:“我不知道你们大人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怎么请他来?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晓得,我们来了。听说只要在这里说薛家的事,你们大人就会出现,所以我说啦,真是神奇,你们这就来了。”
春芳看着姜梨,有些踌躇地握着自己的手。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桐乡人,不过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容貌没得挑,笑容也是柔柔的,他们桐乡哪里出的来这样金贵的女子。不,也是出来过的,当初薛家的芳菲,可不就是桐乡公认的大美人,可惜的是却是嫁去了燕京城。不过幸亏嫁去了燕京,否则要是留在桐乡,如今也会被牵连……
她笑得可爱,话语里的讽刺却让这些官兵们心中堵得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又不能反驳姜梨的话,若是反驳,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真是憋屈。
姜梨走到春芳面前。
“少废话!”领头的官兵有些恼羞成怒:“你找我们大人做什么?打什么主意?”
叶明煜在后面小声唤她:“哎,阿梨,你做什么?”
“其实如果我不来找你们大人,当你们大人知道我来桐乡之后,也一定会前来请我的。”姜梨漫不经心道:“不过我们此行时间很紧,所以才会这么急着要见他。”
这蓝裙妇人是隔壁邻家的春芳婶子。从小看着她和薛昭长大的,也是多年未见,姜梨忍不住往前跨了几步,朝春芳婶子走去。
叶明煜不耐烦道:“阿梨,跟他们说这么多做什么?快给我们带路,让我们见见这位劳什子大人!”
姜梨瞧见这妇人,心中一种熟悉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
那官兵头子大约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将他们当回事的人,冷笑一声道:“你想见我们大人就见我们大人,你们当自己是什么人?说得嚣张,还不知道你们和罪臣薛怀远是什么关系。”他一挥手:“把他们全都带走!”
叶明煜无奈:“得,这是把咱们当坏人了?”
姜梨笑着反问:“你确定要这么做?”
那是一个头上包着花布巾的妇人,皮肤微黑,蓝布裙,肘间挂着一只竹篮,从院子里出来。她大约也没料到已经被封了的薛家门口会突然站了这么一队人马,模样还十分陌生。当即没敢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那官兵头子不屑地看她,正想说什么,乍然间看到姜梨耳垂边一粒翡翠耳坠,猝然住了口。
叶明煜觉得姜梨这话说得有些怪怪的,却又不知道怪在哪里。几人正在沉默的时候,只听不远处“吱呀”一声,毗邻薛家的隔壁小院里,有人推门走了出来。
那翡翠耳坠通体翠绿,嫩色欲滴,一看便价值不菲。他记得如今大人最宠爱的小妾有一只成色不如这个的镯子,就那只镯子,还是大人花了大价钱的让人给买来的。
姜梨笑了笑,语气有些发冷:“天有不测风云,人都旦夕祸福。薛县丞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连家都被抄了底。”
这女孩子左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穿戴却十分精致,尤其是眉目间温软灵气,却有一种大户人家长养出来的华贵。便是在桐乡里走在街上,也是十分惹眼的存在。还有她身边被她称为“舅舅”的大高个儿,分明是个粗人,他手上那柄长刀,刀柄上却有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
白雪和桐儿都十分不解,叶明煜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什么县丞?薛县丞的家怎么会被封了?弄错了吧?这……这是出了什么事?”他长年累月连襄阳都不在,更别说桐乡了。再者薛怀远的事,并没有传得很远,连琼枝都是打听才打听出来的,叶明煜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这一行人身份不同寻常,至少不是普通人家。官兵心里打了个突,再看向姜梨的时候,就有些没底。
姜梨朝封条指了指:“上头写着呢。想来就是明煜舅舅你方才说的,那个一心为民的县丞的家了。”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还有自己的下属,就这么服软,又似乎太扫面子。飞快在心里衡量了几下,官兵头子还是打算再放些狠话。可还没说出口,便见面前的女孩子瞧着自己的指尖,很有几分随意地道:“我若是你,就趁我现在好好说话的时候带路,否则……”她抬起头,冲对方嫣然一笑,“倒霉的一定不是我们。”
叶明煜大为惊奇:“你怎么知道?”
分明是温和无害的模样,但领头的官兵在那一瞬间,的确瞧见了女孩子笑容的恶意。他有一种直觉,若是真的不按照姜梨说的做,到最后,很有可能成为她所说的结果。
“薛家。”姜梨道。
他并不愿意倒霉。
叶明煜不疑有他,在他看来,姜梨是第一次来桐乡,这座陌生的宅院怎么也不能让姜梨掉眼泪。他道:“这是谁家?怎么还被官府封了?”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姜梨一行人几眼,板着脸,硬邦邦地吐出一句:“带他们见大人!”大概是觉得颜面无光,很快走到队伍前头,不愿意再看姜梨一眼。
姜梨回神,笑了笑,道:“这里灰尘太多,被沙子眯了眼睛。”她摸出帕子,边擦拭眼睛边道:“擦擦就好了。”
或许又是觉得,便是看下去也不是自己占上风。无论如何,气势上,他难以撼动这个柔弱的女孩子。
叶明煜见姜梨突然流下泪来,大惊失色,问:“阿梨,你怎么了?”
叶明煜朝姜梨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可以呀,阿梨,你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模样,很有你舅舅我当年的风采,不错!”
好好一个家,说散就散了。
桐儿拍着胸脯:“姑娘,您可吓死奴婢了。那些官兵那么凶……亏得您还敢和他们针锋相对。”
然而眼前的薛家,门庭破败,官府的封条看上去尤为刺眼,连封条上面都积了不少灰尘,可见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来过此地了。
姜梨微微一笑:“纸老虎而已。”她从小跟着薛怀远,官兵见得多了。那些大叔或是哥哥们脱下官差服,就是最普通不过的百姓,会给她买糖吃,还会摸着她的头去跟欺负她的恶霸们打架。
在她的记忆里,薛家的宅院,永远都有炊烟袅袅,生机勃勃。门口种着的不值当钱的花草,亦给宅院增色不少。
对穿官差服的人,姜梨本来是最熟悉的。
院子虽然破旧,整理得干干净净,也是个家。薛昭和薛芳菲就在这院子里,从天真不知事的孩童,成长成少年少女。
但今日来的这些官兵,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些大叔哥哥们,每一张脸都十分陌生。毫无疑问,薛怀远的人马全都被清洗了,被换了,现在剩下的,都服从如今这位“大人”的人。
薛怀远做县丞的时候,俸禄并不多,他不似之前的几位县丞,将府邸修缮得又高又大,就如所有的普通老百姓一般。这间三进的院子,还是院子的主人要远游,急于处理,低贱地卖给了薛怀远。
她倒要看看,敢在桐乡称王称霸,做出“道路以目”的暴君,眼巴巴地给永宁当一条看门狗的“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姜梨从没见过这样的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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