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说过了,我不是妖怪。”沈故渊叹息:“是你不信。”
原来是梦啊,池鱼低笑,抹了一把脸,动了动自己冷得僵硬的身子。
“不——”池鱼喊得嗓子都哑了:“你别这样!你一定可以不死的,你不是妖怪吗!”
“喏,给你。”一只修长的手,递了个汤婆子过来。
烈火焚身,难得沈故渊眉眼还算清晰,朝她微微一笑,像是在诀别。
池鱼一愣,猛地回头看过去,却见是叶凛城。
池鱼“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疯狂地抓着咬着叶凛城:“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喂,不用这么失望吧。”看着面前这张陡然黯淡下去的脸,叶凛城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在期盼什么?他难不成还会死而复生吗?”
说话间,大火已经卷身。
池鱼沉默,捂紧了汤婆子。
“不用担心我。”沈故渊的声音变得空幽:“就算我死了,也会继续保佑你的。”
不会了吗?沈故渊说他不是妖,所以,当真是不会回来了吗?
池鱼气得咬了叶凛城一口,死命扯着他的衣袖想把他推开,然而这叶凛城竟然就跟个石头似的,一动不动。
“池鱼!”外头跑进来个气喘吁吁的人,一冲进来,就直接将她拥进了怀里。
一个火把上去了,后头陆陆续续有火扔过去,沈故渊的衣裳点着了,一路烧上了他的身子。然而他还是那样站着,仿佛玉山耸立,巍峨不倾。
叶凛城被吓了一跳,眉心皱起来,一把将人拉开:“你干什么?”
叶凛城抿唇,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你现在过去,他也是会被烧死的。”
沈知白脸色苍白,压根没精力理会其他人,挥开叶凛城的手就看着池鱼道:“他们说三皇叔死了,是假的吧?”
池鱼急红了眼:“你在说什么傻话!他会被烧死的!”
刚遏住的眼泪又重新涌了上来,池鱼咬唇看着他,又看了看后头的灵堂。
叶凛城连忙拦住她,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别过去。”
沈知白的眼睛也红了,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可是沈故渊……”
“你干什么?”池鱼提着裙子就朝他这边冲:“你的衣裳!衣裳烧起来了!”
沈故渊是个怪物,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肃清秋收贪污,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拔除沈弃淮的势力,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他还欠了他的媒没说完,还有他的喜酒没喝,怎么能死呢?
沈故渊一愣,回头看了看她,突然勾唇:“你好久没这样喊我了。”
放开池鱼,沈知白走到蒲团面前去跪下,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然后咬牙磕头,半晌也没抬起头来。
“师父!”池鱼瞪大眼,惊慌地喊了一声。
“她已经很难过了,可没空安慰你。”叶凛城瞧着那架势,连忙道:“你可千万别哭,这儿好不容易才哄好。”
瞧着他这么坦荡,四周的百姓反而是不好意思动手了。倒是人群里混着的几个大汉,立马冲了出来将火把扔在了沈故渊的身上。
“我没哭。”沈知白咬着牙道:“我会为他报仇的。”
转头扫一眼四周围着的百姓,沈故渊张开双臂,很是无畏地道:“天要我死尚可活,人要我死,我走投无路。你们若是觉得杀了我良心能安,那就来吧。”
“这仇怎么报?”叶凛城挑眉:“他是被百姓烧死的。”
沈故渊苦笑:“这样啊。”
“可罪魁祸首,是沈弃淮。”沈知白起身,回头看着池鱼道:“京中已经开始通缉他了,一旦抓住,定然是斩首示众。”
“这世上哪有什么替天行道啊。”叶凛城揣着手靠在门框上冷笑道:“人都是为自己行道,满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只是利益相同的人多了,站在一起,就能叫正义而已。三王爷还没看明白吗?您现在站在正义的对面了。”
“他怎么可能还留在京城?”池鱼低笑:“他是为着复仇和不死药回来的,现在仇报了,不死药应该也在他手里了,肯定早就逃之夭夭。”
可不就是因为害怕么……按理说这仁善王爷做的好事也不少,但他万一真的是妖怪呢?大家也不想睡不安稳啊,自然是要先除去他的。
“他跑不了。”沈知白道:“孝皇叔震怒,已经让幼帝下了圣旨,全国通缉。京城周边的地方,都派了重兵追剿。他带着云烟和余幼微,甚至还有一些党羽,目标很大,用不了多久就会落网。”
众人沉默,相互看着身边的人,莫名地都有点心虚。
池鱼眉头松了松:“行刑的时候,我可以去当刽子手。”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证据,只是因为流言揣测,把这场所谓的‘瘟疫’,归为了我的罪过。”沈故渊平静地道:“说白了,你们就是因为害怕,害怕我会危害到你们,所以要杀了我,让你们自己高枕无忧。”
沈弃淮的脑袋,她一定要亲手砍下来!
被盯着的大汉吓了一跳,往人群里缩了缩:“那……那我怎么知道?别的地方都没有事,就咱们这一块儿出事,不是因为你,还是因为什么?”
沈知白点头,看了那棺木一眼,又皱眉:“三皇叔对朝廷贡献那么大,怎么连金丝楠木也不给?”
“你有证据证明我和这场瘟疫有关系吗?”沈故渊看着他问。
金丝楠木是皇室专用的棺材木,不朽不腐,一般对朝廷有贡献的皇室,都会被赏赐金丝楠木。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的大汉嘀咕道:“自然是因为你做错了,不是你,哪里来的瘟疫?”
池鱼抿唇:“大概是太仓促了吧,没有做好,等做好了再换棺木也是一样。”
沈故渊扫了这些人一眼,问:“你们想杀了我,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因为你们害怕?”
沈知白欲言又止,抿唇道:“我总觉得这次皇室做得很不厚道,三皇叔本可以不死的。”
百姓们再次举起手里的火把,然而,没一个人舍得朝那美人儿扔过去,生怕烧着了他。
池鱼皱眉:“此话怎讲?”
“是啊。”旁边有人连忙附和:“这都是妖术,妖术!”
“说他是妖怪,这么荒谬的流言,我都不信,其余的人怎么就信了呢?”沈知白皱眉:“就因为那个所谓的德高望重的和尚?”
人群里的几个大汉这才回过神来,怒道:“大家别上当,妖怪大多都美艳动人,蛊惑人心!大家现在要是心软了,就是上了妖怪的当啊!”
池鱼抿唇:“那和尚是骗子,我解释过了,孝皇叔不听。”
“这要是个妖怪,吃了我我也愿意啊……”有姑娘小声说了一句。
“孝皇叔便罢,他本来就信这些,我反而觉得最奇怪的就是忠亲王。”沈知白道:“他一向是个有主见、不信鬼神的人,这次竟然没有站出来表态,还任由禁军封了仁善王府。”
方才还大喊大叫的一群人,不知为何竟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嘴巴都合不拢。
“我听闻他生病了。”池鱼无奈地道:“他年岁也不小了,卧病在床,自然管不了太多的事情。”
“想烧死我?”
“谁知道呢?”沈知白眯眼:“若是以前沈弃淮还在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四大亲王无论如何也会站在三皇叔这边,你信不信?”
一袭红袍扫过门槛,沈故渊抬眼,眼里有悲悯之色,仿若天神俯视众人,怜爱却又冷漠。下巴微扬,白发拂面。
那是自然,沈弃淮还在,那主要的敌人就是沈弃淮,没有什么比扳倒他更重要。但沈弃淮不在,一切自然就不同了。
外头的百姓也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地抬眼看向他。
池鱼苦笑,这好像是卸磨杀驴的意思?但不可能啊,沈故渊是皇室血脉,孝亲王最看重的就是皇室血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害他。
这声音清朗如鹤鸣山谷,听得人心里一荡,瞬间冷静了下来。
难不成,还有人在背后捣鬼?
池鱼回头,就看见雪白的发丝飘扬了过来,沈故渊的侧脸温柔得像山水画,轻轻拉开她欲合上的门,低笑道:“想抓我,就让他们来抓好了。”
池鱼陷入了沉思。
一只修长的手从后头伸过来,捏住了门弦,清冽的梅花香气从后头飘上来,闻着有令人安心的感觉。
京中的追捕行动闹得沸沸扬扬,然而沈弃淮却迟迟没有落网。四大亲王都很愁,不过抓不着归抓不着,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
群情激愤,来势汹汹,池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把后门给关上。
“孝亲王,您看这……”
“抓住他们,别让跑了!”
走在宫道上,孝亲王长叹一口气:“幼帝身子本来也不太妥当,最近发高热,宫人照料自然要妥当,若是开销不够,那就由我孝亲王府出。”
“打死他们!”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太监金目翘着兰花指道:“宫里开销还是开销得起的,只是这玉玺……奴才拿着也不是个事儿。”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谁带了个头,一群人直接撸着袖子就朝后门冲了上去。
“本王知道你为难。”孝亲王道:“但眼下朝政由四大亲王共同扶持,你把这玉玺放我一个人手里,未免不妥。”
这话一出来,立马有火把朝这边飞来,叶凛城动作极快,翻身一踢就将池鱼跟前的火把踢飞,护着她皱眉站着。
金目摇头:“孝亲王啊,别的不说,咱这四位亲王里头,可就您一位是嫡系的,这玉玺不给您给谁?旁人也没资格拿呀。”
这辩驳太苍白了,压根没有人听不说,反而是犯了众怒:“果然是跟妖怪一伙的,烧死他们!连他们一块儿烧!”
孝亲王摆手:“放在你这里保管就挺好。”
四周的人议论纷纷,声音还挺大,池鱼听得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咬牙道:“仁善王爷不是妖怪!”
“别啊。”金目苦着脸道:“奴才只是个内侍,揣着这东西整天睡不好觉。”
“莫不是当了妖怪的走狗?”
幼帝生病,那圣旨自然也不用通过他的口了,直接用玉玺盖了,就叫圣旨。金目是想巴结孝亲王的,毕竟仁善王爷一死,就他一个最靠得住。
“看样子像是人,但是怎么会在妖怪的院子里的?”
然而,孝亲王并不领情,停下步子,很是严肃地看着他道:“金公公,这件事你不必再提,玉玺这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本王不会染指。”
“这是人还是妖?”
金目一噎,孝亲王又大步往前走了,胖胖的背影满是正气,看得金目忍不住拱手行礼。
狂奔的人慢慢停下步子,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当真没看见妖怪,于是连忙都围了回来。
“他没收?”
外头有胆子大的百姓,跑了几步停下来看,只见一男一女站在那后门门口,没见着妖怪,于是连忙大喊:“别跑了,咱们这么多人,怕他们不成?”
静亲王府里,静亲王挑了挑眉:“那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了百姓的吵闹声里,叶凛城摇头叹息:“别白费口舌了,跟他们有什么道理好讲?”
沈知白点头:“我也觉得不会是孝皇叔,父王,您觉得忠亲王有问题吗?”
池鱼又好气又好笑,眼眶有点发红:“真是该让那些个贪官活活剥削死你们才好!”
“你先别妄下定论。”静亲王叹息:“幼帝生病也是事发突然,你不能把人都挨个怀疑一遍。”
外头拥挤的百姓瞬间齐齐往后跑,边跑边尖叫:“妖怪出来啦——”
“可是。”沈知白皱眉:“马上年初,又是一轮官权调整的时候,这个节骨眼上,幼帝说病就病,大权岂不是彻底旁落?”
叶凛城和池鱼上前,打开了后院的门。
“你胡说什么!”静亲王抿唇:“大权再落能旁到哪儿去?都是一家子人。”
后门外头的呼喊声也不小,火把从院墙外扔进来,落在后院的地上,由于没什么可以烧的东西,暂时还没燃起来。
沈知白垂眸:“但愿是儿子多想。”
“烧死妖孽,为民除害!”
沈故渊死了,沈弃淮叛了,眼下幼帝还生病,怎么看怎么像是皇权要易主的模样。
这回可不能烧着它们了。
幼帝这病来势汹汹,高热一直不退,四大亲王急得纷纷守在了宫里,孝亲王更是整宿整宿地不睡,要么照顾幼帝,要么念经祈福。
想起那漫天的火光,她仍旧觉得呼吸困难,侧头看一眼,郑嬷嬷已经把落白和流花都抱在了怀里。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啊?”太医诊脉的时候,孝亲王泪流满面地抓着静亲王的手道:“是咱们闯了皇陵,惊了太祖,所以有这么一连串的报应。”
“前有狼后有虎,那总得打一个。”池鱼皱眉道:“不然今日就非得被烧死在这里不可!”
静亲王拍了拍他的背:“皇兄别想太多了。”
“池鱼!”赵饮马狼狈地跑过来喊了一声:“后门也有人围堵,走不出去的!”
“回禀王爷。”太医诊断完了,跪地道:“陛下年幼,容易染病,这症状看起来很像最近外头闹的瘟疫,已经用了三天的药,不见丝毫好转,再这么下去,恐怕……”
现在这是问这些的时候吗?池鱼都快急死了,出门看一眼前庭的火光,立马拉着人往后门走。
孝亲王一脚就朝他踹了过去,怒道:“这点小病都治不好,朝廷养你何用?!”
沈故渊顺势往外头走,抿唇道:“随口问问罢了。”
“皇兄息怒。”静亲王连忙拦住他:“这不是太医的错,他们肯定也不想掉脑袋。”
叶凛城走在后头,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我说王爷,这大难临头,劳烦您担心一下自己的性命,别光顾着调戏人行不行?”
“快救陛下啊!”孝亲王急得眼睛发红:“陛下绝对不能有事!”
池鱼:“……”
“是!”
唇角微勾,他歪了歪脑袋,问:“也就是说,如果让我去死和原谅我之中选一个的话,你会选择原谅我?”
宫里的太医都来了,一起商量药方,亲自熬药侍药,然而幼帝还是一病不起,脸色渐渐苍白。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恨不恨?”池鱼咬牙:“我再讨厌你,再记恨你,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
“微臣方才听外头的太医说,陛下怕是熬不住几天了。”徐宗正皱眉对孝亲王道:“王爷还是早做打算来得好。”
沈故渊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你不恨我了?”
孝亲王白着嘴唇摆手:“什么打算,本王不做!陛下一定会好的!”
池鱼浑身紧绷,抓起沈故渊就往外冲:“从后门走!”
“王爷……”
叫喊声震天,无数草垛和火油堆进了前庭,一个火把扔下去,火势瞬间便大了。
“再跟本王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当做谋害陛下处置!”孝亲王哽咽,挥袖就进了玉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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