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亲王不笑了,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窗外的人是你?”

“孝亲王真是老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您还能不慌不忙的。”池鱼低笑:“几天前,沈弃淮不是在您的书房里,亲亲热热地喊您皇叔吗?”

“我本是想去跟孝王爷讨楠木棺材的。”池鱼歪着脑袋道:“但这天下的事情,就是有这么巧,恰好就让我听见了不该听的事情。”

若无其事地关上殿门,孝亲王看着池鱼,慈祥地道:“你刚失去了师父,心情不太好,本王可以理解,但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几天前怎么了?”

“然后呢?”孝亲王负手而立:“你打算用这个来威胁本王?”

金公公一愣,扫了宫殿里一眼,笑着应下:“是。”

“不是威胁。”池鱼闭眼,再睁眼的时候,眼底满是挣扎:“我只是不明白,孝王爷这样的人,怎么也会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看了大殿里的池鱼一眼,孝亲王低声道:“让禁军副统领过来一趟,带点人,本王要护驾。”

“大逆不道?”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宫殿,孝亲王放下了伪装,冷笑道:“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怎么就大逆不道了?”

“王爷。”金公公笑眯眯地捏着手问他:“有什么吩咐吗?”

先皇驾崩之时,皇位后继无人,按理来说就该他这个皇弟继位!谁知道先皇竟然立下传位圣旨,要贵妃肚子里的遗腹子继位,这不荒唐吗?!

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孝亲王认真地看她一眼,放下碗勺,走到玉清殿门外去看了看。

“人都是自私的。”孝亲王道:“先皇自私地想让他的儿子继位,我自然也想自己坐这皇位。一个奶娃娃,能把偌大的国家治理好吗?还不是我在背后出谋划策?凭什么做事的是我,坐皇位的却是他?”

“不久。”池鱼道:“也就两三天吧。”

池鱼震了震,上一辈人的恩怨,她自然是不太了解的,但眼前的孝亲王仿佛是积怨已久,此刻爆发出来,一向和善的脸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你现在想怎么样?啊?跑出去告诉所有人我有谋逆之心吗?哈哈哈,他们不会信的,就像不会信你师父不是妖怪一样!”

捏着勺子的手一僵,孝亲王眼里有一瞬的意外,接着就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沈弃淮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提起沈故渊,池鱼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池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也是想喊您一声皇叔的,但想想沈弃淮也这么叫,我就喊不出口了。”

“你是不是,就等着我师父死?”她深吸一口气:“他替你铲除了沈弃淮,你这渔翁之利,是不是收得很开心?”

孝亲王听见她这一声喊,有点意外地端着碗回头看她:“你怎么这样叫我?”

“故渊是个好孩子。”孝亲王状似感叹地道:“多亏有他,不然我压根拿沈弃淮没办法。不过他要是不死,就会成为下一个沈弃淮,我不得不防啊。”

正是酉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玉清殿里亮着无数盏宫灯,灯影恍然。

池鱼怔愣地看着他,忍不住苦笑出声:“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您会是这样的人。”

“孝王爷。”看着那胖胖的喂药的身影,池鱼喊了一声。

“现在你应该想到了。”孝亲王笑了笑:“但是没机会喽池鱼,今儿你可能就得死在这里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池鱼就看着孝亲王忙里忙外地照顾幼帝,丝毫不意外的是,幼帝的病情又开始加重了。

“杀人灭口?”池鱼挑眉:“您就不怕我死在这里,别人追问原因?”

看着这张慈祥万分的脸,池鱼僵硬地回了个微笑,心里直发毛。

“要不怎么说女儿家的脑子就是没男人聪明呢?”孝亲王低笑道:“这要是沈弃淮在这里,肯定就能明白我想做什么。”

孝亲王这才发现池鱼还在旁边,朝她笑了笑。

说罢,看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幼帝。

“是。”池鱼乖巧地应下。

池鱼瞳孔微缩:“你还想对陛下不利?”

“也好。”静亲王点头,转头看向一旁:“那池鱼就跟着你孝皇叔好好留在玉清殿侍药。”

“不是我,是你。”孝亲王笑了笑:“这几天你也在侍药啊,下毒谋害圣上再自尽,是不是也挺可行的?”

孝亲王心疼地看着他道:“你瞧瞧你眼里这血丝,还有知白,你们父子俩都守了多少天了,老老实实回去吧。”

池鱼皱眉:“你妄想!我没有谋害圣上的理由!”

“这……”静亲王有点犹豫。

“怎么没有呢?你师父死了,你觉得是沈氏皇族的错,害不了本王,当然只能报复幼帝。”孝亲王拍了拍手:“而本王,就来救驾,将你这狠心的郡主的尸首,带去皇室祠堂鞭挞,以平天下人之怒。”

孝亲王想了想,愧疚地道:“这两日辛苦你了,是我太忙了,都没空进宫。这样吧,你回去休息两日,陛下交由我来照顾。”

殿门应掌声而开,禁军副统领带了人进来,站在孝亲王背后,低头行礼:“王爷。”

“已经在查了。”静亲王道:“只是这两天咱们得辛苦些,轮流照顾陛下。”

“按照先前吩咐的做吧。”孝亲王慈祥地笑道:“注意一下咱们池鱼郡主,她可会点武功。”

“有这样的事情?”孝亲王怒道:“将那些个太医停职查办,看看在搞什么名堂!”

“是!”

“皇兄。”静亲王垂眸道:“这宫里太医失职,用药不对症,所以陛下病了这么久都没有好,一换药方,竟然立马好了。”

池鱼护着龙榻,皱眉看着孝亲王道:“你会有报应的。”

“是病了。”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发,孝亲王道:“您这身子,还得多养几天。”

“怎么报应?”孝亲王挑眉,张了张手臂:“如今这皇宫尽在本王掌控之中,你能把本王如何?”

幼帝无辜地眨眨眼:“静皇叔说我生病了,我感觉我睡了好多天,还梦见了三皇叔……”

“您就不怕今日所说之话,被别人听见?”

孝亲王心里有点错愕,但面上却是大喜,走进来抱起幼帝就亲了一口:“您可算是好了,吓死皇叔了!”

“别人?”孝亲王轻笑:“这玉清殿附近都是本王的人,若是有人在偷听,早就被本王抓出来了。池鱼丫头,玩这些虚张声势的把戏是没有用的。”

“孝皇叔。”小脸蛋还有点惨白,可眼里已经有精神了,幼帝奶声奶气地道:“三皇叔什么时候来呀?朕好久没有看见他了。”

“是吗?”房梁上响起个声音:“那假如她没有虚张声势呢?”

谁知道,这一进宫,幼帝竟然睁开眼坐在软榻上玩玩具了。

孝亲王一惊,猛地抬头,就见沈知白施施然飞身落下,青白色的锦袍飞扬,脸上带笑:“还真有别人听见了呢。”

孝亲王尚未察觉,他很忙,忙得两天之后才进宫一趟。

“你……”孝亲王这才有点慌了,一个宁池鱼他好处理,毕竟宁王死了那么久了,宁池鱼无亲无故,没有人会替她鸣冤。但沈知白就不一样了,他可是静亲王唯一的儿子,他要是死在这里,怎么跟静亲王交代?

这几个老王爷跟静亲王向来交好,也都是赤胆忠心之人,闻言个个都很生气,统统加入了揪出反贼的阵营。

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孝亲王冷静了些,抿唇问:“知白,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安好心的人都没有!”静亲王暴怒,连夜召集了几个来京城勤王还未返回封地的老王爷,透露了点口风。

“来了很久了。”沈知白作回忆状:“大概是晌午,您去吃午膳的时候,我就在上头呆着了。”

幼帝的药是三个太医轮流熬的,池鱼抓了三只老鼠养在玉清殿,每次有药送来,统统都倒给老鼠喝。不到一天,三只老鼠就全吐了白沫。

宫殿的房梁可宽了,人在上头躺着都没问题。

沈弃淮既然已经出现了,那她就得留下来,亲眼看着他不得好死!

孝亲王咬牙,勉强笑道:“本王同池鱼开玩笑呢。”

池鱼回神,点了点头。

“您说的那些话,我可不敢当玩笑听。”沈知白摇头:“一早就觉得您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我父王还不信,非说不能随意怀疑您。”

“你留在玉清殿跟我们一起侍药吧。”静亲王低声道:“其余的事情,本王来安排。”

“你父王与我,可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当然不能怀疑我。”孝亲王笑道:“你是他儿子,自然也要站在我这边,是不是?”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沈知白看着他,认真地摇头:“孝皇叔,这次我帮不了您。”

而沈弃淮呢?精心筹备这么多年,功亏一篑。假死回来费尽心思拿到了不死药,到头来还得交出去,就换回自己原来的地位。怎么算都是一笔亏惨了的买卖。

脸色一变,孝亲王抿唇道:“我也不想这样,但你既然埋伏在这里故意抓我的错漏,我就不能让你去其他人面前污蔑我。”

现在仔细想想,孝亲王的棋下得妙啊,皇陵让沈弃淮盗了,对太祖不敬的罪名是沈弃淮背着,他只要能坐上皇位,就能白得一颗不死药,该有的都有了。

“来人!”

孝亲王藏得多好啊,他分明是知道皇陵所在,也知道不老药的存在的,却忍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动手。平时笑呵呵的,又崇敬先帝,又关心沈氏血脉,横竖看都不是个有权欲心的人,谁能想到他也有坐上皇位长生不老的念头?

沈知白扫一眼四周围上来的禁卫,苦恼地朝房梁上喊了一声:“赵统领,你们禁军胡作非为,你不管的吗?”

“这怎么看?”池鱼皱眉:“真正的老虎,都不会轻易露出爪子。”

赵饮马从房梁上伸出个脑袋来,也很苦恼地道:“这些人是倪熊带的,我管不住啊,我能怎么办?”

静亲王转头又看着池鱼道:“既然当真有人要对陛下不利,那咱们就来看看,到底是谁有这包天的胆子!”

孝亲王脸都绿了,抬头看向房梁上头:“怎么还有人!”

郑嬷嬷微笑着行礼。

“不好意思啊王爷。”赵饮马飞身下来,摸着后脑勺道:“我这个人就喜欢爬上爬下的。”

“陛下若当真能好,本王必定重赏于你!”欣喜地看着郑嬷嬷,静亲王道:“你就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爬哪儿不好,爬皇帝的寝宫?孝亲王胸口起伏得厉害,沉声道:“你们的行为,等同刺客!”

静亲王连忙上来试探,摸着幼帝的额头不烫手了,紧绷着的脸才总算是松了下来。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赵饮马耸肩:“王爷您的人实在厉害,把这周围看得死死的,咱们不躲上头,就没地儿躲了。”

“退烧了。”池鱼拿着帕子擦着幼帝额头上的汗水,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松了口气:“静皇叔,您自己来看。”

孝亲王扶了扶额,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脑子不太好使了。

静亲王半信半疑地等着,结果幼帝吃了药三柱香的功夫,就开始出汗了。

这该怎么办?全软禁?一个郡主一个侯爷外加一个禁军统领,三人都有武功,先不说能不能顺利抓住,就算是抓住了,动静也不会小,到时候消息传出去,纸包不住火。

金公公捏着药瓶子,倒了两颗药出来闻了闻,自己先吃了一颗,等了半个时辰觉得没什么大碍,才小心翼翼地喂给幼帝。

可要是放了他们,那他可就完了,宁池鱼一个人说话没人信,这三个人加在一起还没人信吗?

池鱼神色凝重地点头。

左右为难,孝亲王僵在了原地,本就雪白的头发气得更白了些。

“能。”郑嬷嬷点头:“但既然是有人故意下毒,那这次毒解了之后,贼人必定还会动手,所以你们务必多加小心。”

“孝皇叔。”池鱼开口:“您已经走到悬崖边上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现在先别说这个。”静亲王沉着脸看着金公公手里的药丸:“这个真能救陛下吗?”

回头?孝亲王冷笑:“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以为本王还有回头的可能?”

咬了咬牙,池鱼道:“这是沈弃淮干得出来的事情。”

“怎么没有?”沈知白道:“您撤走这宫殿里的人,别再加害陛下,那我们三个就算出去说您要谋逆,也没有证据。”

“有些真相,只能说给愿意听的人听。”郑嬷嬷无奈地道:“老身也是这两天才查出来的,就算给旁人说,他们也不会信。”

现在撤走?孝亲王眼珠子一转,冷笑道:“等了这么多年了,再等下去就当真没机会了,与其现在放弃,那我不如拼死搏这最后一把!”

池鱼瞪眼:“你怎么不早说?”

“执迷不悟。”池鱼摇头。

“不是。”郑嬷嬷拿出个瓶子双手递到金公公手里,接着道:“宫外仁善王府附近的百姓,也不是闹瘟疫,而是有人往仁善王府西边二十丈远的水井里投了毒,导致附近一片饮水的百姓都中毒了,被谣传是瘟疫。”

“把他们抓起来。”孝亲王冷笑一声,挥手就往后退。

静亲王傻眼了:“不是瘟疫?”

后头的倪副统领带人就围了上来,池鱼三人立马反抗,与上前的禁军缠斗,踢翻宫灯,大喊一声:“孝亲王谋逆弑君啦——”

郑嬷嬷半跪在龙榻边诊脉,又翻动幼主的眼皮和舌苔看了看,转头就朝众人道:“陛下这不是瘟疫,是中了慢性毒,吃颗解毒丸就能好,不至于丧命。”

瞳孔微缩,孝亲王狠狠心,咬牙道:“不留活口!”

“好吧。”思索良久之后,静亲王挥手,让池鱼去把那个嬷嬷接进宫。

“是!”禁军集体刀剑出鞘,白晃晃的刀刃,触身就是一道血口子。三个手无寸铁的人瞬间就落了下风。

沈知白皱眉道:“父亲,我觉得池鱼说得有道理,信任一个人的方式,不是完全不查他,而是放心大胆地让人查他,相信就算孝皇叔知道了,也是能理解的。”

“怎么办?”池鱼咬牙护在龙榻前头:“外头的人还有多久到?”

“我也不想相信他有这样的心思。”池鱼道:“所以,我想求证。”

“酉时两刻,还差一会儿。”沈知白抿唇:“我们保命不难吧?”

静亲王皱眉:“池鱼,皇叔也相信你,但是你不能这般揣测你孝皇叔,他一直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又怎么可能干出收买太医谋害圣上的事情?”

“保命是不难,可是……”赵饮马看了一眼身后躺着的幼帝:“有陛下在,咱们难免有顾忌。”

“仁善王府里有一位精通药理的嬷嬷。”池鱼道:“她的医术先不论比不比得过太医,但至少她肯定不会被人收买。”

有顾忌就不能放开手脚,总要吃点亏。

“宫里太医都诊断过了啊。”金公公捏着兰花指皱眉道:“太医们可都是行医之人中的佼佼者,他们都觉得是瘟疫,别人来诊又有什么用?”

池鱼捏了捏拳头:“拼死一战吧。”

“我懂。”池鱼点头:“所以现在,我想请个人来给陛下诊脉,看看陛下到底是不是染了瘟疫。”

旁边两人点头,一个抄起宫灯,一个扯了床帐上的挂钩,迎上禁军锋利的刀刃。

“知白别急。”静亲王皱眉想了一会儿,看着池鱼道:“光听你这些话,本王不能立马怀疑自己的皇兄。”

池鱼左右看了看,看见了床帐上垂着的红丝绦。

“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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