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绳子,像极了沈故渊袖子里飞出来的红线,有那么一瞬间,池鱼鼻子酸了酸。

“别轻举妄动。”池鱼抿唇:“你调动禁军,要得圣上允准——也就是要有玉玺的手谕,玉玺在御书房,你们过去一趟,弄好手谕,再传令给赵统领,调派兵力,这么折腾一轮,沈弃淮早听见风声跑了。到时候抓不住人,反而惊了孝皇叔。”

然而现在压根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咬咬牙,她搬起龙榻边的脚凳,一个横扫,拍倒一片禁军。

沈知白皱眉:“那还等什么?立马派人去孝亲王府抓人啊!”

按照约定,玉清宫这边一有兵力调动,静亲王和忠亲王就会带人等在西门,准备支援。池鱼刚刚大喊那一声,金公公就应该去报信,援兵过来,直接能把孝亲王抓个现行。

“您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池鱼咬牙。

然而,扛了一刻钟,三人身上都负了伤了,援兵也还没来。

静亲王脸白了:“池鱼,这玩笑可开不得!”

“出事了?”沈知白小声问。

“我亲眼所见。”池鱼道:“孝皇叔想要不死药,沈弃淮想重新做回王爷,两人一拍即合,就等着陛下驾崩。”

赵饮马神色凝重地摇头,挡开面前一个禁卫的刀,低声道:“咱们得自己想办法冲出去。”

“什么?!”大殿里几个人齐齐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三个兔崽子就想翻天?”孝亲王站在门外,冷笑道:“本王玩你们这套的时候,你们还在喝奶!”

接过沈知白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池鱼顺了气,咬牙道:“沈弃淮在孝亲王府!”

“呜呜!”金公公被捂住嘴捆了起来,着急地朝殿里叫唤。

“什么事能把你吓成这样?”静亲王挥手让金公公以外的人都退下去,看着她道:“来跟我们说说。”

池鱼扫见了他,心里一沉:“完了。”

咽着唾沫摇头,池鱼嗓子都哑了:“我这不是累的,是吓的。”

“我背陛下,你们两个掩护一下我。”赵饮马咬牙将幼帝扛起来:“冲出去!”

沈知白起身过去,心疼地给她递了帕子:“有话慢慢说,看你累得,脸都白了。”

“陛下会受伤的!”池鱼咬牙:“你当心些!”

池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哆哆嗦嗦地道:“快……屏退左右……”

反手将幼帝抱在怀里,赵饮马眼神锐利地盯着前头的禁军,片刻之后,方向一转,往旁边守卫薄弱的地方猛冲过去!

今日刚好是静亲王侍药,带着沈知白正坐在玉清殿里,看见金公公带着池鱼进来,还有点意外:“你不守灵了?”

“拦住他!”孝亲王低喝!

“池鱼?”

无数刀刃落下来,饶是穿着铠甲,赵饮马也疼得白了脸,死命护着君主想突围,却被更多的人围了回来。

想了一会儿想不通,池鱼也顾不得其他的了,立马进宫去求见幼帝。

“哎呀,虚惊一场。”看着那狼狈的三个人,孝亲王拍了拍手:“放弃吧,你们跑不掉了。”

喘着粗气,池鱼停下步子,有点茫然。按道理来说,以沈弃淮的反应和她逃跑的速度,至少背影肯定是被看见了,沈弃淮怎么可能放过她不追?

“何以见得?”赵饮马呸了一口血沫,不服气地看着他道:“咱们可都还活着呢。”

空荡荡的小巷,当真没人追她。

“也离死不远了。”孝亲王哼笑:“今日这玉清殿,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池鱼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沈知白咬牙,池鱼也捏了捏拳头,他们还不想放弃,还想再冲一次。然而看看这周围的禁军数量,的确是让人心底都透出绝望来。

意外的是,后头竟然没有人追上来。

就到此为止了?池鱼苦笑,闭上了眼。

卯足全身的力气,池鱼如穿林之箭,越过墙头就冲向外院墙,过墙落地飞奔,动作一气呵成。

“没有人能活着离开,那妖呢?”

她轻功不如沈弃淮,很容易就会被抓住。眼下她听了个惊天的秘密,一旦被抓住,定然会被灭口,就算是为了那还不知事的幼主,她也必须得跑!

一阵风吹过来,带着冬日梅花的清冽之气,让人心神一荡。

池鱼惊得浑身发凉,转身就跑!

池鱼猛地抬头,眼里迸发出惊人的光,直直地朝那说话的人射过去!

“不。”转头看向窗口,沈弃淮倏地冲了出去。

“师父!”

“你又来了。”孝亲王嗔怪道:“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本王都说过了,这王府安全得很。”

孝亲王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还没回头,就瞧见一缕白发随风飞到了他脸侧。

脸上重新挂了笑意,孝亲王正想再说两句,面前的沈弃淮却是神色一紧:“外头有人。”

“皇叔,别来无恙啊。”沈故渊伸手,轻轻搭上孝亲王的肩,红色的袖袍盖在他的肩膀上,将他那一身暗紫色四爪龙袍衬得灰暗极了。

“皇叔放心。”沈弃淮道:“您是唯一能救我的人,我怎么可能对您不利?”

“这么大的场面,怎么不叫上我来看热闹?”

孝亲王沉默,思索良久才道:“本王答应你,如此一来,你我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可别出卖我。”

一股子凉意从心底升上来,孝亲王疯了似的挥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抬眼看向他。

“就凭不死药在我手上。”沈弃淮笑得胸有成竹:“您想要,那就别无选择。”

俊朗无双的一张脸,完全没有被焚烧过的痕迹,还是那般摄人心魄。一双眼半阖着看着他,仿佛在俯视什么蝼蚁。最为熟悉的就是他嘴角边那抹嘲讽的笑意,看得人心里发毛。

笑意微微淡了,孝亲王垂眸:“本王凭什么相信你呢?”

“你……”孝亲王咽了口唾沫,震惊地道:“你怎么还活着?!”

“我等得起。”沈弃淮道:“不死药我拿到了,藏在了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一旦皇叔替我平反了,让我重得王爷之位,那我必定将那药双手奉上。”

“意外吗?”沈故渊转身,慢悠悠地走到池鱼面前,将她拉了起来,看着池鱼,却是对孝亲王道:“在您的计划里,我早该死在一群百姓手里了,碍不着您半分。”

孝亲王笑得眼神深邃:“这个得费点功夫的。”

池鱼呆呆地看着他,像无数次在梦里看见那样,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脸颊。

“眼下也只有您登上皇位,替我平反,才能让我安安稳稳光明正大地活下去。”沈弃淮道:“至于怎么平反,我都想好了。当初罗藏山的事情,我可以全推给余承恩,就说是他陷害我。皇叔您觉得如何?”

没有消失,这次没有消失!她的师父,终于回来了!

孝亲王听懂了,笑道:“你想让本王替你平反?”

激动得眼泪瞬间冒了上来,池鱼欣喜地抓着他的袖子:“太好了,太好了!”

“很简单。”沈弃淮抿唇:“我现在背负叛国的罪名,走哪里都活不下来,不死药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但对皇叔您就不一样了。您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人,有了不死药,您可以一直坐着那皇位,享受荣华富贵,笑看人世生死轮回。这样算来,用您的长生不死,换我一世富贵安稳,不算我过分吧?”

“三……”旁边两个人看傻了眼。

孝亲王挑眉:“弃淮想要什么?”

“别磨叽了。”沈故渊的温柔没持续一会儿,眉毛就竖了起来:“大敌当前,现在是叙旧的时候吗?”

“好说。”沈弃淮道:“皇叔有皇叔想要的东西,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既然如此,那我们自然可以坐下来谈谈。”

“不是!”池鱼抹了把脸,兴高采烈地冲着孝亲王道:“我师父回来啦,你完蛋啦!”

“哈哈哈。”孝亲王眼神微动:“本王总跟人夸你是沈家最聪明的年轻人,这当真没夸错。”

这模样,活像是小孩打架终于等来了帮自己的大人,看得孝亲王气不打一处来:“他来了又如何?就算大难不死,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皇叔的好意,弃淮心领了。”沈弃淮轻笑拱手:“可您救我,怕是别有所图吧?”

“一个人?”沈故渊挑眉,抬了抬袖子:“你不是说我是妖吗?那我可不能一个人来对付你。”

怎么回事?孝亲王怎么会去救沈弃淮?

话落音,一串儿红线从袖子里飞出,越过层层禁军,在宫道上空“啪”地一声像烟花一样炸开。

池鱼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瞳孔猛缩。

红线落处,整齐的禁军迈着步子举着长戟往这边围了过来。

“你这话怎么说的?”孝亲王皱眉,拍了拍自己胖胖的肚子:“你可别忘记了,你被护城军追得走投无路,是本王救的你。”

“你——”孝亲王皱眉:“这是什么妖术?!”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转过头,沈弃淮朝孝亲王笑了笑:“尤其是你的身边。”

“都说是妖术了,那我说了你也不懂。”嫌弃地看他一眼,沈故渊朝那头喊了一声:“再慢点,人都死完了!”

“弃淮,你也太紧张了。”孝亲王笑道:“这可是本王的府邸,最安全的地方。”

静亲王和忠亲王连忙加快了步子,一众禁军将玉清殿的反贼全部包围,长戟相对,一声怒喝。

沈弃淮的脑袋从窗口探了出来,戒备地扫了扫四周。

整个皇宫都是一震,孝亲王愣愣地看着,犹自不甘心地道:“皇弟,你们终于来了,这些人绑架圣上,妄图谋反……”

池鱼一惊,立马飞身隐进旁边的拐角。

“皇兄。”静亲王眼神沉痛地看着他:“事到如今,您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吗?”

然而,不等她想清楚,里头突然传来一声低喝:“什么人!”

孝亲王一顿,扫一眼四周,眼里满是不甘和后悔。

京城官邸她都熟悉,孝亲王府也不例外,一路从后院翻到中庭书房,池鱼完美躲避了所有的家丁,站在书房背面的窗户旁边,想着该用什么方式出现,才不会把孝亲王他老人家吓着。

宫里发生叛乱,各路王爷都进宫勤王,然而这场叛乱并未持续多久,天亮的时候,一切就归于了平静。

看了看那拥挤的架势,池鱼抿唇,转身绕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围墙旁边,直接翻进去。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赵饮马瞪大了眼走在宫道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沈故渊道:“我是亲眼看着你被烧死的!”

门口一片惋惜之声,却没有人走,不少脸皮厚的直接上前给那管家说好话,拉着人家的手不放。

“障眼法。”沈故渊不耐烦地道:“你见没见过世面?”

骑着马冲到孝亲王府附近,池鱼抬头一看,好家伙,这前门后门停着的马车都不少,她刚下马上前,就听得那管家拱手道:“各位,王爷今日身体不适,说了谁都不见了,请回吧。”

原来是障眼法啊!赵饮马恍然大悟地点头,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道:“我的确是没怎么见过世面,嘿嘿。”

沈故渊头七都过了,还不比他们更急着用棺材不成?人活着被冤枉,没道理死了还被欺负!

翻了个白眼,沈故渊一点也不心虚,继续骗道:“我假死就是为了诱骗孝亲王露出原本的面目,现在大功告成了,你能不能跟着各路王爷去盘查一下孝亲王,别跟着我?”

“那也没这么办事的!”池鱼咬牙:“我去找孝皇叔!”

“盘查他有什么意思?”赵饮马撇嘴:“我更想看你再变变戏法。”

苏铭苦笑:“姑娘,咱们现在势单力薄,主子死得又冤枉,谁还会把仁善王府当回事?说句大不敬的,宫里那位怕是也急着要这东西了,所以……”

沈故渊眯眼,加快步子跨进前头的宫殿,一把将赵饮马给关在了外头。

“没了?!”池鱼眼睛微瞪,有点不敢置信:“先前还说在赶工,一转眼变没了?”

“哎哎!”赵饮马连忙拍门:“王爷,有话好说么,我就是想看看戏法……”

苏铭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但一直没动静。昨儿小的去问过,内务府说,库里已经没了。”

“回去休息吧大统领!”沈故渊咬牙:“不然我就把你给烧了!”

池鱼挑眉:“不是说要送过来吗?”

外头瞬间没了动静。

苏铭道:“热闹咱们可以不凑,但那金丝楠木的棺材,还是得让孝亲王给的。”

沈故渊摇头,转身一看,宁池鱼正坐在软榻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沈故渊都不在了,这天下倾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又来?”没好气地走过去,沈故渊道:“我不会突然消失,你不用盯我这么死。”

江山要易主了?池鱼点头,漠不关心地摆手:“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吧。”

池鱼没吭声,眼神执拗。

苏铭拱手道:“原来您还不知道?宫中传言,陛下已经没几日可活,眼下叛贼沈弃淮又逃脱在外,只有四大亲王能主持大局。其中,孝亲王乃沈氏唯一嫡系血脉,众人自然都往他那里走。”

沈故渊好笑地问:“吓傻了?指望我安慰你呢?别妄想了……”

孝亲王府?池鱼皱眉:“去那里做什么?”

眼泪“刷”地掉了下来,池鱼红了鼻尖和眼眶,抿着唇看着他,眼睛还是不眨,泪珠子却大颗大颗地掉。

“要离开京城么?”苏铭有点意外:“最近幼帝病危,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孝亲王府跑,您不去凑凑热闹?”

沈故渊身子僵了僵,神色复杂地道:“你来这套是什么意思?哭就有用了?”

池鱼笑了笑:“四海之大,还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鼻翼张张合合的,眼睛也红得像只小兔子,看起来可怜极了。

“池鱼姑娘。”苏铭满脸惆怅地问她:“您之后打算去哪儿?”

沈故渊举起了双手:“我投降。”

池鱼往头上簪了白花,打算给沈故渊换棺柩上山了。头七过去了,沈故渊没有丝毫要回来的意思,她也可以不用那么盼着了,盼来盼去,都是失望。

下一秒,池鱼就被人拥进了一个踏实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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