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入一下宋离的视角,这事儿放在现代就像是一个高考还没有考完的高三生在向一个工作多年的集团总监表白一样。
无论他诉说自己有多么喜爱,态度有多么真诚,这都只像是一个小孩子的临时起意,小孩子的感情是假的吗?当然不是,但是小孩子的誓言可靠吗?答案大概率是否定的。
他也是从十几岁的时候走过的,十八岁和二十八岁的心境可以判若两人,小孩子总是有充沛的感情,有热烈的喜爱。
但是长大了就需要权衡利弊,需要考虑身边各种不可抗力的因素,而在这里他们隔着一座朝堂,隔着一句君臣,还有在宋离眼中十年的光景,这么想来宋离的拒绝实在是情理之中。
李崇的思绪越发发散,甚至有些自嘲地想,他想这些是不是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其实宋离并非对他半点旁的心思也没有,而只是多了一些“成人”应该有的顾虑和担忧呢?
他忘了擦干身后的头发,等醒过神儿来的时候身上都已经有些凉意,下午便觉得头上有些发热,他实在是受够了这小皇帝脆弱的小身板,张冲却立刻开口:
“陛下,还是请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李崇刚要下意识地拒绝,却忽然想到了宋离,那天晚上挺冷的,他本来身体也不太好,回去之后会不会生病了。
“传吧,就传顾太医。”
顾亭很快便到了华清宫,以为陛下是在内室,正要进去请安,但是余光却看到了桌案后面看折子的人,他立刻过去。
“臣给陛下请安。”
李崇这才抬头:
“起来吧。”
顾亭抬眼看向天子,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来,毕竟他被宋离的脉象折磨的,现在看谁都觉得无比康健。
“陛下是哪里不适?”
李崇其实知道自己就是吹了点儿风,可能是有点儿发烧,这小皇帝的身体实在是不抗造:
“出宫吹了风回来有些打寒战。”
顾亭恭敬地拿出了脉枕,李崇将手腕放上去,顾亭把了脉,确实没有什么大事儿:
“陛下是有些受了风寒,臣一会儿开一副药,早晚各一次,三天应该就见好了。”
李崇收回手,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出声:
“那天灯会,宋督主风寒未好,回去可有反复?”
顾亭正在写药方的手一顿,他今天根本不是太医院的值守太医,陛下点名叫他来,其实根本不是为了把脉吧,想问宋离的身体才是叫他来的目的吧?
他这段时间不是在华清宫被宋离传召给陛下看病,就是在宋府被陛下传召给宋离看病,他到底是为什么夹在了这二位中间的?他真的不想知道这么多啊。
“回陛下,督主风寒是有些加重,这几日臣已经开了方子。”
李崇微微皱眉:
“加重了?多久能痊愈?”
顾亭暗叹宋离的身子恐怕是痊愈无望,他真的不想欺君啊,但是想想宋离那一身的毒,他也不敢说出口:
“恐怕要些日子,年节好好养养,应该会见好。”
李崇也无心看什么折子了:
“太医院内的药有什么督主能用上的你自去取,直接送去宋府,不必说是朕的意思。”
顾亭不知道这二位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得连连点头。
北郊今日上午那么大的动静儿自然是很快便在朝中传开了,消息更是在李崇回宫的时候便被递到了宋离的府中。
宋离一身雪青色长衫靠在躺椅中,手一下下按揉着有些胀痛的额角,听着底下人回的话,眉心越发蹙紧:
“陛下在北郊亲自监斩了那十三人?”
“是,陛下召了京中的九位总督大人一同监斩,而后陛下查问了两湖和浙安两省的耕地亩数和存粮数目,责令所有总督重新上折子在京查之前重新清查以上数目。”
别说是刚刚入京的几位总督,就是宋离都没有想到李崇竟然能用这么快的时间理清这两省关于储粮和耕地的问题,而且言之凿凿,每一个问题都敲在了要害上。
他想起了第一次带李崇去北郊时那人回来惨白的脸色,面对那样血腥的场面他明明是害怕的,他掀开了腿上的毯子,动作却停在了中间,手紧紧捏住了被角,却还是没有继续起身,他定了定心神继续问:
“让宫内传消息的人过来回话。”
很快便有人快步进屋:
“陛下回宫之后可好?”
“回督主,陛下回宫便到了后面沐浴,不准人伺候,陛下出来后张总管传了顾太医。”
宋离的声音微微一提:
“传了太医?顾太医可出宫了?让他出宫后过府一趟。”
顾亭前脚刚从太医署点了药出来,就看到了过来传话的小厮,只能马不停蹄地再次赶往宋府,见到宋离之后还不等将药材拿出来,便听那人开口:
“陛下的身子可要紧?”
顾亭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他也是陛下和督主发展感情中的一环吗?
“陛下没什么事儿,只是上午出宫的时候吹了冷风,回来有些发热,并不严重,两副药便好了。”
他真的想说,其实那两副药都可以省了。
宋离听到这话才算是安心,顾亭终于功成身退。
直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个一身黑衣连脸都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宋离的屋子,宋离抬起头看向了影子,声音有些压抑的低沉:
“查到了吗?”
那影子的声音听不出语调:
“十五年前王和保的母亲病重,因她念佛,所以府中时常请寺中的高僧做佛事,这是查到当初去过王和保府上的僧人的名单,除了两次大法会是积谭司,法济寺,华严寺三寺的和尚之外,其余均只有积谭司的和尚常来王府。
其中有三个和尚时常去给王老夫人讲经,王和保也时常在场,这三个和尚一个是原来积谭司的主持,现在已经圆寂,还有两个,一个做了现在积谭司的主持,一个做了积谭司戒律院掌院。”
宋离的眉眼间都是冷意,积谭司,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积谭司从前只是一个山中的小寺院,是光帝后期才被划入了皇家寺院的。
理由似乎是那会儿光帝喜欢积谭司中产的银叶茶,他那时并未在意,但是现在想来,若非有王和保从中引荐,光帝又怎么可能喝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的茶?
他死死攥紧了手指,好一个互惠互利,那影子再次开口:
“如今无法确定模仿字迹的人是这三人中的哪一个。”
宋离的唇边都是讥诮的弧度,十五年了,这笔账也要清算干净了,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萃了冰碴的刀子:
“我们无法确定,有人可以确定,你再去探查,不必太过遮掩行踪,这么多年了,也该轮到王和保夜夜难眠了。”
黑色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宋离的房中。
宋离下了榻,去了后院的佛堂,遣退了所有人,转过了佛龛露出了那个空白的香案,他一个人跪在了前面的蒲团上:
“先祖庇佑,十五年了,当年害了周家满门的人终于要找齐了,爹,娘放心,我会让循儿日后公明正大的改回周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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