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摇头:“那女子神出鬼没,上回我们因申超没能下杀手,还跟丢了,这次她又出现得毫无端倪,颇像有意为之。”
张瑾不语。
周管家观察郎主神色,小心翼翼道:“属下已经派人去追踪了,这次派出去的人手极多,只要找到合适的时机,不管那女子是谁,小郎君便是武艺再高强,我们也一定能拿下她。”
张瑾起身,走到衣架边,拿起悬挂的玄色外裳,冷淡道:“阿奚性子倔,不服任何人管教,你们强行当着他的面拿人,只会逼急了他。”
周管家犹疑道:“那……”
“我亲自去。”
周管家一时噤声。
张瑾掸开外裳,披上,整理一番,抬脚便要出去,周管家却还僵硬地杵在那儿,像还有话没汇报完,张瑾路过他时朝他淡淡扫了一眼,“说。”
周管家连忙道:“还、还有……方才薛将军传消息来,说怀疑长宁公主府有异动……”
张瑾皱眉。
……
最后,张瑾还是以弟弟阿奚为重,并未去长宁公主府。
再大的异动,也无人会往谋逆上思索。
况且长宁,不过区区宗室罢了,并不入张瑾之眼。
但入仕十五六载,张瑾于朝中嗅觉何其灵敏,只冷淡吩咐了一句:“去查,今夜南衙府兵和北衙禁军是否有调度。”
“是。”
须臾,张瑾端坐于车驾之中闭目养神,听到车外传来低低一声:“回禀大人,今夜神策军暗中有调度。”
神策军。
他屈指轻敲,神色冷寂如霜,“赵柱国的人。”
“是。”
那便说明,女帝无事。
甚至可能是女帝设的局。
“通知薛兆,如有异动,可疑之人直接格杀,直闯暖阁带走女帝,不得有误。”
“是。”
听命行事的人来去如风,夜色再次恢复岑寂,刀光映曜,泛着刺骨寒意,风掩车辙之声,穿过重重街巷,又随着少年衣袂的上下纷飞。
姜青姝已经支撑不住了。
她猛地抬手,揭开小狼面具,那张清丽的脸。
那张脸施过脂粉,却被薄汗冲刷掉三分颜色,于月色下,显露出本来的惨白萎靡。
张瑜怔了怔,“你……”
她状似才发觉异常一般,左手紧紧扣住张瑜小臂,不断攥紧,弱声道:“我好像……中毒了……”说着气息愈弱,就要往下滑落。
张瑜呆呆地瞪大眼,乌黑的眼珠子倒映着少女惨白的脸,看着她如一朵凋零残败的花朝下委顿而去,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伸手揽住她。
他咬牙,“没事,别怕。”
她心悸睫颤,被他半背起来。
张瑜虽清瘦,背却坚硬宽阔,高束的乌发扫在她的脸上,散发着清淡的兰麝香。
他开始寻找医馆。
但此时入夜,近日京中治安严格不少,坊间巡查加派人手,虽然百姓夜间出行受限不多,但也几乎没有医馆在夜间开张。
张瑜以轻功漫无边际地飞了半晌,感觉到背上之人逐渐无声无息,一阵着急上火,直接用脚踹开了一家医馆的门。
“砰——”
一声巨响。
医馆大夫大晚上被吓了一跳,眼看着那门四分五裂,惊骇异常,还以为来了个什么大力神人,就看着一个纤瘦漂亮的少年背着个女子进来。
他张了张嘴,正要驱赶,就看着少年不耐烦地从袖子里掏出满满一袋银子,“给她治。”
大夫头疼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城内夜间禁止交易,东西坊都关了,这生意在下……”不敢做啊。
不管是医馆,还是当铺、饭馆等,都只能在规定时间交易。
这是本朝规矩。
“万一被巡查的看见……”大夫为难道。
张瑜沉声说:“那我帮你打跑他们,总之你治,责任我来担,大不了你就说是被我持刀胁迫的。”
大夫:“啊?”
大夫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
张瑜不再看大夫,兀自将背上的少女放在床上,小心地用袖子给她擦拭额上的汗,又伸手抓着她冰凉的手,无声安慰她。
那大夫偏头一瞧,见这少年果真携带了染血的刀剑,心里琢磨再三,叹了口气,上前搭脉。
张瑜偏头问:“怎么样?”
大夫细细看了片刻,轻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凝重道:“……这……有些复杂,你且等等,我再细细检查。”
他伸手去拨少女的眼皮,她似乎残存意识,受惊般地一动,被张瑜按住手,“别怕,七娘,我在这里。”
她又安静下来。
大夫仔细看诊,张瑜按捺不住,也在这探头看来看去,两颗脑袋险些撞到一起,那大夫觉得这小子颇为碍事,完全无法静心,索性道:“郎君且出去守一下,帮我看看有没有巡查的人。”
张瑜只好起身。
他一步三回头,再眼巴巴地瞧了一眼姜青姝,这才关上那扇被他踹得摇摇欲坠的门。
长街空荡冷清,凉风吹面,月光照亮屋脊瓦片,拉长这一缕孤单人影。
张瑜站在夜色中,偏头展目,望向远处。
街巷深处,一片浓黑。
以他敏锐的听觉,却能听到车辕逼近之声。
随后,一辆华美的马车缓缓逼近,双马并驱,黑檀为辕,漆黑的帷幕罩下,四面銮铃随风微微清响,在这空寂的夜晚散发着令人脊冷的寒意。
如此规制,非富即贵。
张瑜抿紧了唇。
念及屋内有人中毒,少年避无可避,只能眼看着马车缓缓靠近。
最终,在跟前停下。
驾车之人一身玄衣,面容肃杀,帷帐晃动,沉香浅淡,唯有一道磁性又冷漠的声音缓缓响起——
“阿奚,为何出府?”
字字如冰。
果然是他阿兄。
张瑜下意识攥紧手指,冷静回道:“阿兄,我只是见一个朋友。”
“是么。”
车内人端坐如初,犹如一尊冰冷无欲的雕像,冷淡道:“医馆夜间不得开张,你为了什么朋友,闹了大理寺之后,又要连累大夫?”
张瑜道:“跟她无关,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那我问你,此人是何身份?”
“……”
张瑜一时语塞。
他还在和小娘子玩阿奚和七娘的猜谜游戏,哪里知道她是谁?不过就算不知道她是谁,也不妨碍什么吧……
喜欢就是喜欢。
和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
车内的张瑾闭了闭目。
“把人带出来。”
阴狠五字,无端透着杀意。
马车外,两侧侍从闻声便要上前。
张瑜静立不动,蓦地横剑决然一挡,冷冷道:“阿兄,现在不行,她现在受伤了,等她好起来了,我自然会带她来见你。”
那两个侍从被小郎君挡路,右手按向剑鞘。
一时剑拔弩张。
张瑜扬声:“阿兄!你不能这样!”
“呵。”
车内一声冷笑。
车上马夫掀开帘子,张瑾的外裳被夜风吹过,露出那双冷肃清寒的眼睛。明明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族内为兄,朝野为相,已令人畏惧万分。
远远对上兄长深不见底的双眼,张瑜便已浑身僵硬,暗暗咬牙。
张瑾起身下车,两侧侍从让开,在张瑜跟前停下。
两相对视。
少年那双向来清澈无垢的眼睛,此刻却焦急惊怒,殷切地望着他,又软声唤:“阿兄……你再等一会好不好,等她好一点……”
等她好一点又如何呢?
张瑾并不会允许一个牵涉党派之争的女子,染指他的亲弟弟。
他淡淡注视阿奚,这少年幼时被兄长养大,如今也只听兄长的话、最信任兄长,他知道兄长在朝中不易,知道这一切兄弟分离的根源。
又如何能因为刚刚萌芽的喜欢,而违抗为自己牺牲的兄长?
“阿奚,收剑。”
张瑾再次道。
张瑜慢慢放下手中的剑,眸底之光如微火跳动须臾,彻底熄灭无光。
张瑾从他身侧掠过,推门而入。
张瑜知道,兄长此刻既然来了,定是很不喜欢七娘,会伤害她。
他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为了暂时保护七娘,只好咬咬牙,豁出去道:“她怀了我的孩子。”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张瑾刚往里走了几步,少年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躺在那里的女帝。
张瑾:“……”
张瑾:“……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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