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被五花大绑的一干内官、以及长宁公主府上当日负责斟酒上菜的仆役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跪在殿中。

其中,邓漪鬓发凌乱,脸上和身上都残留着一些伤痕,可见昨夜没少受折磨。

此外,有一人并未被绑,而是穿着内官官服,作为证人入殿。

——童义。

姜青姝看到他,心里觉得好笑,看着他恭敬地垂首,然后主动指认邓漪。

“臣近日察觉邓漪行事鬼祟,便假借为其送饭之名暗中观察,发现此人床下的行李之中藏有一些奇怪的药粉,且此人暗中将此药掺在给陛下的熏香中,实在可疑。”

童义匍匐在地,扬声道:“陛下可以派人前去搜查!一定可以找出证据!”

邓漪闻言,震惊地瞪大眼睛,霍然扭头看向童义。

童义眼底却颇有些得意。

——他昨夜留守宫中,趁着邓漪随女帝前去公主府,完全将毒药藏在邓漪卧房。

姜青姝没有发话,薛兆挥手,命千牛卫前去搜查。

片刻之后,药粉被呈了上来。

太医令秦施查验过后,低声道:“回禀陛下,的确是毒,且症状陛下之前吻合,若长期服用,必然深入肺腑,危及性命。”

姜青姝道:“朕如今症状如何?”

上朝之前,秦施已经为姜青姝诊脉,此刻答道:“毒已深入陛下肺腑,余毒未清,陛下龙体虚弱,必须好好调养。”

姜青姝又传另一个太医令来。

太医署的太医令共有二人,另一位并不是天子亲信,为女帝诊脉之后,也是如此说辞。

众臣一片哗然,震惊万分,都没想到女帝真的被下毒了。

而且这么严重……

这真不像是演的,如果女帝当真是为了铲除长宁公主而对自己下毒,哪里需要下手这么狠?

姜青姝观察大臣们神色,姑且洗白了一下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暴君”印象,又看向有些得意的童义:“你继续说。”

童义道:“臣料想,邓漪定是对陛下之前杖责之事怀恨在心,这才暗害陛下!臣有罪,发现邓漪可疑之后无法确定是否下毒,这才没有及时揭发,没想到邓漪竟会勾结长宁公主,企图弑君。”

——无论他们这一次活捉女帝成功与否,都会将责任完美地推到长宁公主身上。

虽说长宁公主无缘帝位,但终究是皇长女,朝中不乏有偏向公主的大臣,尤其是沐阳郡公杜如衾。

杜如衾当年是先帝身边的内官,也是看着长宁公主长大的,与之感情颇深,如何不知长宁性情。

她听这个童义口口声声指向公主谋逆,忍不住激动出列道:“陛下!仅凭此人一面之词,无法证明邓漪害陛下,更无法证明她与长宁公主有关!”

其他几个大臣也纷纷出列附议,要求女帝明察秋毫,千万不可冤枉公主。

而群臣之中,张瑾神色淡静,谢安韫却眼露嘲讽。

姜青姝颔首,“的确,仅凭童义一面之词,并不能断定。”

童义早有准备,当即道:“陛下,臣若不确定,也不敢在殿中如此指认,臣还有证人!”

紧接着,童义又说出了一系列名字,其中有一些是内侍省的内官,一些则是扫洒宫人,还有一些童义声称认识的公主府仆役。

那些人一一指认,根据他们的证词,很快就完美地还原了一场公主买通内官,企图杀女帝的惊天阴谋。

就连当日出手的公主府府兵,也是众目睽睽的事。

这一系列证据非常完美。

几乎无可置疑。

杜如衾身子晃了晃,连忙下跪道:“陛下!长宁公主绝无不臣之心,公主为陛下手足,纵使有罪,陛下也断不可……”

姜青姝神色冷淡。

她只道:“杜卿年事已高,不必如此跪,崔卿扶你母亲起来。”

户部尚书崔令之连忙伸手去搀扶,但杜如衾执意跪着,恳求女帝手下留情。

姜青姝便不再管她,看向跪在地上的邓漪,“你可有话申辩?”

邓漪俯首道:“臣……无话可说。”

任何被陷害利用的人,应该都会急于解释,童义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被邓漪指认后的完美借口,原以为邓漪会立刻反驳自己,没想到她居然认了。

童义怔住,产生了一丝说不上来的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上首的天子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把童义及这些指认之人悉数拖下去,即刻问斩。”

这一句话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杜如衾也愣住了。

童义一怔,等千牛卫前来要把他拖出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地大喊道:“陛下!陛下何故杀臣!臣冤枉啊!明明是邓漪害陛下……”

其他人原本也只是应诏前来作证,没想到要被诛九族,吓得拼命大喊求饶。

殿中一时混乱起来。

原本匍匐在地的邓漪直起上半身,看向失态挣扎、目眦欲裂的童义,淡淡道:“陛下此前早有身体不适,我奉陛下密令佯装不满,实则暗中引出下毒之人,童大人,你想祸水东引,怕是打错了算盘。”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童义彻底愣住,手脚冰凉。

邓漪轻轻一动,便轻易地解开身上的绳索,她若不装出这一副饱受拷打的样子,也不会让童义觉得自己栽赃得逞,主动出来指认。

她站起身来,再次以臣子之礼下拜,道:“陛下圣明,小人妄传谣言,企图挑拨长宁公主与陛下的亲情,殊不知公主殿下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反心!听闻陛下受小人所害身中剧毒,不惜以自身为饵,引出这些狼子野心之徒!”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都微微哗然。

群臣都是一愣,原本安静阖眸、冷眼旁观的张瑾,倒是转身看了过来。谢安韫眯起眼睛,盯着邓漪,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骤然阴沉。

杜如衾直起身子,神色怔怔,好似还没反应这突然的反转,颇有一种魂飞天外、手脚发软的感觉。

“这……”她一时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

原来方才,女帝是故意的?

她故意诱这个童义叫出一堆证人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局?

何止杜如衾,就连搀扶母亲的崔令之都愣住,其他大臣也已经开始懵了,等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内心皆是震惊与佩服——所以女帝既不是故意要铲除手足,是真的被人下毒,她将计就计,联合长宁公主一起演了这一出戏?

这未免也……

这需要何等的料事如神,如何提早谋划,才能把所有人都瞒过去?

所有人的表情,姜青姝坐在最上方,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与此同时,杜如衾等亲近长宁公主的老臣的忠诚度不断地上涨,系统提示在她眼前闪烁个不停。

其实,她并没有提前和长宁串通好。

诚如别人所想,她和这个皇姊的关系的确不太好,对方也怕姜青姝假戏真做下杀手,这事提前串通,十有八九都做不成。

还不如她直接做,事后再赐恩安抚,白送长宁一个功劳,也正好通过这样的手段震慑立威,还能杀一杀朝中那些依然暗中偏向长宁公主的老臣的决心。

姜青姝说:“带下去,即刻斩首。此事幕后必有主使,传朕诏令,凡昨夜主动参与此事之人,首犯招认同党可免除死罪,否则一律斩首示众、夷其三族,不知情从犯酌情论处。”

童义面色灰败。

被拖下去的最后一眼,他下意识看向朝官之列的谢尚书,唇动了动,却想到什么,只能默默闭上眼睛。

等所有人都被拖了下去,哭喊声渐远,紫宸殿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群臣俯首,心思各异。

但再也没有人出声提出异议。

姜青姝又依次说了一下此次立功之人的封赏,又命宗正寺卿释放长宁公主,将其带入宫中来,便宣布退朝。

这一次朝会尤为漫长,从天色未亮开始,足足到未时才结束。

姜青姝没有用早膳,眼下也过了午膳的时辰,已经感觉到隐隐有一种类似于低血糖的眩晕恶心感。

加上余毒未清,下朝的时候,她简直一下子就趴在了御案上。

好累啊。

“秋月,朕好饿。”

她捂着空空的肚子,一脸委屈地瞅着秋月,无端透出几分可怜巴巴的小女儿情态来,秋月心里好笑,忙道:“陛下再等一等,臣已经吩咐御膳房备膳了。”

“怎么还不来,朕好饿好饿好饿……”

“快了快了。”

姜青姝脸一垮,将下巴搁在桌上,可怜极了。

然后她就感觉到一束凉飕飕的目光。

是张瑾。

姜青姝愣了一下,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张瑾并没有离去,而是安静地垂袖立在那儿。

若是往常,他一句废话都懒得跟她说,早就走了。

但今日,显然这位兄长还记着阿奚的“你别拐跑我的小娘子”,头一次在紫宸殿留下来,目光凉飕飕地望着她。

就看她趴在桌上对秋月撒娇了好一会儿。

姜青姝:“……”

真是尴尬。

她并不知道,方才她那副耍赖说饿的样子,无端端地勾起了张瑾的一些极为久远的回忆。

那时,那小丫头也总是拉着他的袖子撒娇。

其实那时十五六岁的少年,并不是不会带孩子,他家中便有一个与皇太女年纪相仿的幼弟,弟弟顽劣,也时常抱着他的腿要糖吃。

只是那时,刚被除去奴籍的少年太贫寒了。

他只能用那微薄的俸禄,托人去从外面带一点糖葫芦,悉心用纸包好,预备晚上带给自己弟弟吃。

可是皇太女抱着他的腿,也和阿奚一样撒娇。

少年的袖子里明明藏了糖,被体温捂得快化了,但是他依然冷漠地俯视着她,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

他说:“殿下,臣没有。”

小丫头懵懂地望着他,其实她并不是饿的,锦衣玉食的皇太女怎么可能饿呢?她只是觉得好玩,小孩子天真无邪,喜欢美的事物,自然也喜欢缠着这隽秀漂亮的少年。

他说他没有糖。

她想了想,转身哒哒哒地跑走了,她也不知去干了什么,片刻后拿着糖跑回来,伸着短短的手臂递给他。

“给你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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