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在寻常对唱的男女,此刻在台上宾客们的注视下,一转身换上了光彩照人的衣裙,对唱仍然继续,而他们所唱的内容已经不再重要,吸引宾客目光的,是他们瞬息之间的变化。
那女子一副凄凄切切的模样,围绕男人摇曳身姿时,身上的颜色瞬间变化为沉静的靛青,口中仍唱着对爱人倾诉思念的词曲,当男人回望她时,她却又害羞地偏过头去,与男人拉开距离的一瞬,衣裙由下而上绽放出朵朵桃花,一身的靛青化作绯红,如她脸上的颜色一般。
“这是什么障眼法?”俞竹看向萧晚。
“看得再仔细些,俞竹。”萧晚回答。
俞竹听萧晚的话,目不转睛盯着亭台上的那名女子,可还是瞧不出个所以然。
在他们右侧的依肯月缇扭过头来,看笑话一般,在俞竹和萧晚的脸上来回看。
“你把双眼挖出来,抛上亭台去,说不定能瞧出来。”依肯月缇用手中肉干指了指台上女子,目光随之转移:“那可不是障眼法,是货真价实的,灵兽!”
“灵兽?”俞竹不可思议地望着依肯月缇,又立马收回视线落在萧晚的身上。萧晚没有否定,证明依肯月缇说的没错。
依肯月缇点了点身后的晁风,示意他给俞竹解释。
“在羌武国,她叫琴潘,在我们东南国,她叫羽衣鳞猿。是生于密林深处的神奇灵兽,皮毛可随意幻化以改变样貌,如今很少见了。台上那名男子是这场表演的主导,看见他们腰间挂着的彩石了吗?他通过那个操控羽衣鳞猿,按照他唱出的曲调改变样貌和神态。”
“它唱出的曲调也是受那男子控制吗?”
晁风轻轻摇头。“这首曲,不管男声、女韵,都出自那个主导的男人,他以腹语模仿女子声音,再操控羽衣鳞猿佯装歌唱。”
俞竹再次看向台上正在抱着自己的“爱侣”神情对视的男子,这一次他终于看见那男子在松手时用手不经意触碰“女子”腰上当做坠饰的彩石,下一刻“女子”扬起双臂,衣袖一瞬变为宽大水袖甩出,随水袖而出还有似丝绸般的水浪落入湖中,再看“女子”时,她的衣裙又变作湖蓝,旋转之间,裙摆上银色绣线闪耀,似是午后波光粼粼的湖面,赏心悦目婉转动人。
“可是……”俞竹皱起眉来,不满道:“陛下严令不准许私狩、圈养灵兽,此人怎如此胆大妄为,岂非无视羌武国律令?”
“小公子好好看看这是哪里?你们羌武国的律令,向来只约束和规训平民百姓罢了,小公子何以较真?”依肯月缇说罢,倚靠在乌拉身上饮酒轻笑。
“五十步笑百步!”
“俞竹!”萧晚严声呵斥,命令俞竹向东南国公主请罪。
依肯月缇并不理会前来请罪的俞竹,让晁风为她满上一杯酒浅浅咂摸一口,说了句“难喝”便随手泼洒在俞竹的面前,溅湿了他的衣摆。俞竹咬着牙低头又将请罪的话说了一遍,依肯月缇这才瞥他一眼,随后摆摆手,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萧晚立刻唤回俞竹,拍拍他的手臂,低声询问道:“你可看清了她身边那人是谁?”
俞竹缓慢颔首回应萧晚,“与昨晚潜入远忧堂的人一模一样的眼睛。”
这时,廊下通报的小厮扬起声音高喊着:
“徽元会会长大人到!徽元会少主到!”
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的身上,准确来说,是聚集在“徽元会少主”的身上。头戴白玉冠身披青纱衣的少年跟在袁山的后面,他嘴角带着笑意,双眼不停地打量着四周,脚步缓慢却屡次踩中衣摆险些摔倒,慌张地站直身体后,连忙提起衣摆跟上袁山,在看见依肯月缇后,未能收住脚步,直直地撞在袁山的后背上。
“从未听说徽元会已经选定少主?”
“你见过吗?”
“不知会长为何要瞒着我们?”
“你瞧那少主,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能撑得起徽元会吗?”
袁山回头并未有责怪的神色,轻柔的为他整理衣衫,安抚似的将一双手放在他的肩上,随后袁山转过身,重新面对萧晚,向他走去。
“呵呵呵,老夫来迟了,小侯爷见谅。”他拱手行礼后,揽过身后的“少主”,向萧晚介绍说:“这是小儿苏南,体弱多病长居深院,近日见好些了,也多亏了侯爷带来的好礼,遂今日带小儿来谢过侯爷。”
萧晚赶忙扶起袁山,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萧晚露出慈善的微笑:“快快请起,会长客气了。”
袁山松开萧晚的手,微微侧身看向管家,老奴仆立刻领会,扶着“少主”前去主位坐下。待他们走后,手捧木盒的婢女跪在袁山身侧,将盒子高举过头顶。袁山看看萧晚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侧着身打开盒子,取出一尊木雕像,从暗黄油亮的外表看,那雕像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这是一尊三元天王像,”袁山捧着那尊木雕,在手中展示给萧晚:“小侯爷您瞧,这尊天王像将开辟三国的三位始祖天王雕刻于一身,意为三王一统天下,盛世长久太平。”
萧晚接过木雕,赏玩一番说到:“如此寓意高远的好礼,当送给今日在席间的东南国公主才对,不如……”
“哎~”袁山打断萧晚,“三公主那边,就不劳烦小侯爷思虑了。”袁山靠近萧晚低声说:“这天王像已经刻了您的名讳,又怎好转赠他人?况且与元阳殿里的泥像十分相似呢。”说罢拍拍身侧那方雕像木盒,笑着离开。
萧晚调转雕像,竟瞧见自己的名讳和生辰,都雕刻在那底座上,他用手指抚摸雕刻印记,看出雕刻痕迹还十分新鲜,当下心中大惊。
“侯爷,雕像可有异常?”俞竹关怀地询问。
“他知道了,他知道我们去过元阳殿。”萧晚强压心中不安,故作镇静地坐下,将雕像放入交给俞竹,“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萧晚看向右侧与他相隔一张桌的袁山,他正与东南国的公主寒暄谈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刺痛了萧晚的眼睛,他收回视线,猛然间一抬头,看见了令他更加坐立难安的画面。
“侯爷您……”俞竹将萧晚的状态看在眼中,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左侧游廊,坐在黑衣男子身旁的人终于露出正脸,俞竹认出那正是昨日在山下茶馆中,为他们传递消息的人——赤黎城前任守卫团首领——彦成关大人。看他现在的模样,毫无人形只剩皮囊,恐怕已经遭人毒手。
袁山注意到身后昌戎侯的变化,只是他毫不在意,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装出可怜来与依肯月缇说话:“吾儿苏南生来体弱,虽说用山上的无根泉养了许多年,但也只养出这副外强中干的躯体,愁的老夫恨不能折寿半百来为小儿续命。”
“会长大人不必庸人自扰,若贵公子吉人天相,自然不必担心,若贵公子无法违逆天命,会长再担忧也是无用,不如让他洒脱自如的生活。”说罢,依肯月缇端起酒壶自斟自饮,并不把此刻袁山难看的脸色放在眼中。
袁山呆愣片刻,脸色又些许缓和后回应道:“为人父母自要为子女深谋远虑,公主尚且年轻,怕还不懂。”袁山掸了掸衣衫上飘落的花瓣,看向湖中央正在上演的剧曲。
依肯月缇冷笑说:“若他不愿呢?”
“公主何意?”
“强迫他接受不属于他的命运,难道就是父母所谓的深谋远虑吗?”
袁山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公主真是有趣,老夫实在期待您成为母亲的那一天。”
依肯月缇冷笑一声,欲起身离席,被身后的晁风制止,依肯月缇恶狠狠挖他一眼,说到:“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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