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屏归置好她简单的行装,便出门去找师父。待她回来,天已经全黑,阿篱已经在室内点起灯烛。银屏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苗条女子从几案旁站起身来,看上去年纪比自己要大一些。初看时并不觉得容貌惊艳,再看时眉目清秀,淡雅如兰。银屏并不擅和陌生人打交道,躬身道:“萧阿监。叨扰了,我是周医士的徒弟,姓陈名银屏。”那女子也在打量着她,从表情到语气都是淡淡的:“称呼我名字吧,我名青宁。”银屏找不到其他话来说,青宁已经夹起一个包裹走到门边:“晚上我要去尚药局制药。回来会比较晚,你先睡,有事就叫阿篱。”银屏只好答应一声。青宁行动很快,转眼间只听房门一响,人已经出去。银屏心说其人看起来很是孤傲,不易接近,谢阿监让自己与她同住,不知是什么用意?她摇了摇头,反正自己也住不长,想这些闲事作甚。她看了阿篱一眼,自顾坐下来读自己的医书。那阿篱也极有眼色,悄悄退去外屋。她读了一会,觉得神思倦怠,便漱洗睡下。次日清晨,她一睁眼,青宁已经睡在她自己床上。银屏回想一下,竟根本不知青宁是何时回来的,自己这一夜睡得真是踏实。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去外屋梳洗。阿篱却似乎早有准备,给她端来了早饭。用完饭,银屏便抱着书卷还是去了师父那里。

皇后的咳喘日渐好转,腹中胎儿也平安无事,这几日内宫召她的次数也明显减少,银屏乐得自在,悠悠然读书习字。她很想去和秦山打听一下皇后身边这几位阿监的为人,但自从托他捎书后未曾再见,又不敢贸然相扰。午间待她回到住处,青宁已经出去了。几日下来,银屏已经清楚了青宁的作息,青宁晚归晚起,和早睡早起的她正是截然相反,两人碰面的机会并不很多。也罢也罢。银屏心想。相安无事就好。她慢慢地磨墨,在灯下铺开一张包药的粗纸来试笔。她写完那张纸,搁下笔,突然面前的灯焰一闪,吓了她一跳,原来是青宁推门进来。银屏欠了欠身以示礼貌,也没多问什么,不想今日青宁却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几案上的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青宁念出声来,声音里带着笑意。银屏这才发现自己满篇写的都是这两句话,不由得赧然。“乱写,见笑了。”她抬头看了看青宁,发现青宁的发间也只插着一支桃木簪。再往她身上看去,银屏有几分意外。青宁是宫中女官,听谢阿监的口气应该还颇得皇后看重。宫中的女官自然都有些好衣裳,但青宁穿出的这种素雅清冷的味道,银屏还是第一次见。素面的月白对襟上襦,领口是雅致的竹叶纹,下身是石青的长裙,烛光下隐隐能分辨出裙子上团花的鹅黄花蕊。青宁招手让阿篱过来:“阿篱,把我的家当拿过来。”她回头冲着银屏一笑:“陈娘子,我今儿回来的早,陪我来点夜宵如何?”“萧阿监,我已经用过饭了。”银屏硬着头皮回答,却见青宁那淡淡的笑容极是温柔妩媚,差点被酥倒:“喊我名字吧。少许夜宵,图个雅兴而已,不必介意。”银屏别扭地问:“萧娘子像是比我年长?”两人一叙年庚,青宁比她年长五岁。“宁姐。”银屏只好这样呼她。

她惊讶地看着阿篱搬进一套小巧玲珑的铜炉铜锅,青宁又不知从哪里变出来几个袋子,原来是米面,红枣之类。“呃—”银屏瞠目结舌地看着青宁熟练地下米入锅。她还没反应过来,青宁已经把袋子收好,自言自语:“这粥大概两柱香时间就好了。何物下饭呢?”她眼波一转,对阿篱说:“阿篱,干脆把那条鱼取来吧。”阿篱答应一声,很快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条看起来还颇为新鲜的鲫鱼。她显然知道青宁要做什么,又奉来一棵大葱和两个小碟,银屏一看是蒜泥和芥末。青宁毫不介意地系上一条葛布围裙,从阿篱搬进来的那一堆东西里抽出一块案板,把鱼按在案板上,又从腰间取下一把小刀,割了起来。银屏这才反应过来:“你要切鲙?这,这鱼…”她张口结舌,这种鱼显然不会是她自己去钓的,难道是从御膳房拿的?但没见青宁带鱼回来啊。青宁娴熟灵巧地削下一片片莹白的鱼肉,仍然是那淡淡的口气:“别人送的,吊在井里冰着,半日也还新鲜。”银屏还没看清她的动作,案头那个青瓷盘子里已经堆了一堆薄得近乎透明的鱼片。青宁又把葱切成了细丝,堆在鱼片旁边,青翠点缀着莹白,煞是好看。青宁把盘子摆好,阿篱立刻撤走了那一堆工具,摆上两个青瓷碗和两双筷子。炉上的粥咕嘟嘟地作响,飘出香味,在山上带有寒意的夜晚令人格外惬意闲适。阿篱给她俩盛上粥来,青宁随意地用筷子点了点切鲙:“尝尝,应该很鲜。”银屏带点难色,虽然她知道切鲙是风雅之事,但父亲和师父都是重养生之人,从不吃生冷。青宁看出她的顾虑:“不必担心,放心吃,不会吃坏肠胃。”银屏大着胆子下了筷子,蘸了蒜泥芥末放进嘴里,眼睛一亮:“好吃!”这鲜味,的确是不比寻常。青宁哈哈一笑:“如何?我自是不会骗你。”烛光下,青宁的眼睛朗若点漆,看得银屏有点发呆。想必宫里的生活,对她来说也有点沉闷吧?

两人这一顿夜宵吃得颇为愉快,搬家时银屏的那点沉郁此时完全抛开了。这一吃,自是不能马上就睡,两人各自想法消食。银屏在屋里收拾衣物,青宁却走到屋子外面去了。银屏一件件叠好换洗的衣物,却听得青宁在门外喊:“妹子,快出来看!”银屏诧异地走到门口,青宁已经冲了进来,裙子一角还扎在腰里,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东西。银屏走近,待看清楚了不由得头皮发麻,“啊”地一声惊叫。青宁捧着的,是她自己的两只鞋子,两只鞋底之间夹了一只圆滚滚的刺猬。她巧妙地把刺猬放在地上,银屏这才敢凑近去看。那刺猬像是比她更加害怕,把身子团成一团半天不曾打开,只是咻咻地喘着气。青宁笑道:“我们先躲开吧,过一会它自然会探头。”她穿上鞋子,很随意地拢了拢头发,坐在一边。银屏的好奇心却还没完,站在一旁盯着刺猬看。过了一会儿,那刺猬果然贼忒忒地探出头来,用两只黑豆般的小眼睛四处张望,吓得她又退后了两步。青宁瞅了瞅那刺猬,含笑问银屏:“看够了没有?”又说:“这像是只怀了崽的母刺猬呢,我送它回去。”她又脱下鞋子,复用鞋底捧着把刺猬送了出去。看着青宁头发松散,赤着脚的随意样子,银屏不由得会心一笑,刚开始的戒心消除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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