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门前,孙长官轻描淡写地问道:“骐骥,这个月银行的税款什么时候能到位?你知道的,如今军政的财政状况不太理想。”
先生回了一句,“明天我着人送来。”便即离开。
我们回到别院,李叔借着夫人的化妆用品进行了一番改装,略微修饰了一下眉眼并且加深了脸上的线条,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气质也有所不同。李叔开车,我坐副驾驶,先生和夫人坐在后排。
去张老先生的墓地要走南城门,开车不多时便到了城门口,依旧有警察和军人在值守,人群中有一人我们都认识,竟然是曹局长。
“这下糟了,老曹怎么会在这里?我和他共事多年,他肯定能认出我的。骐骥,我不能连累你。”李叔低声说道。
“别慌,老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生道。
李叔犹豫间,车被拦停,曹局长走上前来,先生当即下车,曹局长堆着满脸的褶子笑道:“当真是骐骥,我还以为认错车了,这样的好车燕京可屈指可数。骐骥这是要出城吗?”他朝车里瞥了一眼,对身边的人说,“依例先检查一下后备箱。”
“今日是家父的冥诞,我要出城祭扫。这是孙长官亲自开的通行证。”先生将通行证递给曹局长。
搜查后备箱的警察告诉曹局长,“只是些寻常的香烛、冥纸、祭酒和水果,没有可疑。”
曹局长笑道:“骐骥,例行检查,别放在心上。替我给你父亲上一炷香。”
先生回到车上,曹局长对城门口的人道:“一切正常,放行。”他把手放在车前盖上,“出了城小心些,世道不太平,一路顺风。”说完松开了手。
出城后,一路向南,直到十里亭,“骐骥,小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在这里送走秦正,你们也便送到这里吧。骐骥,我祝你们夫妻白头偕老,安然度过一生,你们的喜酒我估计喝不到了。”
先生道:“‘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老李,珍重。等到新中国建立后,我们再会。”先生眼眶红了。
“李叔,你多保重。”我说道。
我们目送李叔远去,这才开车去张老先生的墓地。墓地许久没人来,长满了杂草,此时深秋,草木枯黄,我和先生费了些功夫才将杂草清理干净。夫人布置好了祭品,点上了蜡烛,我们各自在墓前上了一炷香。先生坐在墓前,和张老先生聊了聊天。
“父亲,接替了你的位置,我才真正明白曾经的你是多么辛苦。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我们父子能多一些时间在一起。你还健在的时候,我们总以为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把分别和相见都当做寻常,没有珍惜。等到你突然离世,我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我才意识到其实分别和相见是一种奢侈,说不定哪次之后便是永别。每次想念你,我会拿出你的照片看看,就好像你还活着,在我身边,实际上我很清楚,你不在了。我将幻想和现实分得很清楚,然而我宁愿我有时分不清,这样的话你就还在我身边,让我有机会奉养你。两年多过去了,我还是会经常想起你,比你活着时更频繁,如今我才真正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中所蕴含的无奈与悲伤,古人诚不我欺。”先生道。
黑夜是一种伪装,限制自己的同时可以保护自己。为了不引起怀疑,入夜后,我们才出发回城,这次我们绕路改走东城门进城,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果然东城门只做了简单的登记,没人留意我们的车上少了一个人。至此,李叔安全离开了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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