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些,王榆缓缓点头,松了一口气,但眉头还是微耸着,“若是需要什么,姑娘还是要说的,要不然,我于心不安。”

李容身咬着一瓣梨,咔嚓咔嚓,问道:“榆妹妹,你心里不安,不全是因为伤了我吧?”

王榆解下胸前别着的帕子,按了按鼻子下面,似乎那里有渗出来的汗珠子。

“哈哈,我这人啊,就是一张嘴停不下来。别见怪。你不愿意说,可愿意听?我告诉你实话,我们啊,是天上的神仙!”

那叫做春琴的丫环不可置信:“你们这身打扮若是神仙,那我们府上的气派,岂不是天庭洞府啊?”

见王榆一双眸子满是不信,但仍面露不悦地止住失言的春琴,李容身清清嗓子,拿腔拿调地说:“你们别不信,我们真从天上来。天上什么地方呢?正是主管姻缘的月老宫。民间故事里,月老负责给男男女女牵红线,其实啊,他就是一个形象大使,一个门面,一个旗招子。这个鹤发童颜的老头,整天笑眯眯的,往那一立,瞧着就慈祥可爱。但他一般不牵红线,手下一班小的们负责干活。月老宫也不止就干牵线的活,否则,盖个宫殿干嘛,直接搭一个马棚牛棚就能牵了。我们呢,要先纺红线。织女养的蚕丝,花神熬的红汁,不能用仙法,只能用巧劲,这样纺出来的红线才结实有灵气。”

面前的人渐渐听进去了,李容身便接着讲:“这红线在墙上、树上东挂一条西拉一条,我觉得没什么大用处,红红火火的,图一个吉利吧。那铺天盖地的红,看着千头万绪,但只要摸到一根,就能找到它的两头。这倒是有意思。说到拉红线,这可是个技术活,一般人,啊不,一般神仙刚上手的时候都生分,想我第一次拉的时候不会用力,另一头的线圈拽掉了,隔了好几天才看见,想再给它重新挂上,本来有的一颗楔子却不见了,月老告诉我,这颗楔子去当和尚了。我问那线头那边的另一颗楔子怎么办呢?重新再拉一颗?月老说拉不了了,另一颗要去当尼姑了。你说这老头儿,怎么不早点嘱咐我,害得我们少了两颗楔子。”

“唉……”王榆叹着气,红了眼眶。

李容身原想让她高兴的,见状连忙把那有意思的事搬出来讲:“月老宫里,常常与我搭班的有两个仙子。一个本来是月老宫案台上的剪刀,不受重用,他不甘寂寞,苦练修为,成了仙。另一个本来是下界的书痴,但看的都是闺情秘闻那种闲书,走不成科举的路数,乡里人看不上他,长到二十岁,爹娘要给他说亲,那姑娘虽然脸上有吓人的胎记,但知书达理,配他这个不成器的也是下嫁了。谁承想,书痴不乐意,垒起一人高的书堆来,为其披上红盖头,说是要娶这位‘颜如玉’,真真是痴痴傻傻,成了乡里的笑话。你猜他这疯癫样子,怎么成的仙?他爹见他成日守着那堆闲书,怒不可遏,着下人们全抢出来,扔进祖坟新挖的坑里,身穿寿衣,高举火把,那意思就是,闲书和亲爹,只能留一个。书痴愣怔不说话,他爹把火把丢进书堆里,还浇上油,那火‘噌’的烧起来了,痴男怨女、情情爱爱,都在火里打卷了。这书痴临了看了爹娘一眼,就扑进火里了。这‘痴’到极致,就会惹上天怜爱,如此死后登临仙境。”

王榆追问道:“就这么去了,他爹娘如何呢?”

李容身没想到她这么问,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也没告诉我啊。”

春琴扶着夫人的肩膀,嘟囔道:“你编了这么多,大可以多编几句,免得我家夫人难过。”

“嗐,我接着讲吧,有意思的在后面呢。你们瞧我这两个拳头,一个是不甘寂寞的剪刀仙子,一个是饱读缠绵故事的书痴仙子,他们两个到一起,就喜欢顶在一起,硬碰硬。剪刀仙子觉得这一对对都是痴男怨女,是顺畅人生路上横生的枝蔓,得修剪修剪,才能免去烦恼。痴情仙子觉得这一双双都是比目连理,少了情爱,便没了天性,漫漫人生了无生趣,不仅不让剪断,还要为这红线两端增加一些枝节,在考验中见证真情。瞧瞧,这一个要减,一个要加,两个人成日里吵吵闹闹,好几次都要动起手来了,那关系闹得很僵,能不见面就不见面。但是,现在他们不吵了,你猜为什么?”

王榆摇摇头,瞥见愚听在揉额头,似是不舒服,便多看了一会儿。

“对对,这和愚听妹妹有关系!小孩子哪懂月老的红线是做什么的,她见红线两端有和和美美的,便以为这个能叫两位仙子和好,就悄悄栓好了,还等着找我们邀功呢。也不知道哪天拴上的,早先还是吵的厉害,只是渐渐地气氛有些微妙,那吵仿佛打情骂俏似的。以前我还能有劝架的时候,现在轻易不敢张嘴,说多了话,像打翻了醋缸子似的,好像我是在他们两个之间横插一脚。两个臭男人,谁稀罕啊!”

“都是男人?”春琴咬唇羞道:“你这个说书的,越讲越离谱了!”

王榆轻笑,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他两个现在就这么如胶似漆呗,这些日子我不在天上,怕是更加浓情蜜意了。”

“没有了?”王榆叹道:“也没个结局,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呢,若在凡间,怕是没有好结果,在天上,或许是好姻缘。”李容身刚想说什么,她捏着帕子轻轻问:“你们若真在月老宫当差,可知道,这红线系上了,是不是就解不开了?”

李容身唔声道:“你要是想解,也能解开,但是注定的姻缘,解开了也会再系上。”

“那对和尚与姑子,不是注定的姻缘?”

王榆这一问,李容身没反应过来,“谁?”

南梦清黎提醒:“那一对楔子。”

“哦哦,是的,那一对有缘则有缘,缘分断了就断了。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

“那我们也概不能外了。”王榆笑的苦涩。

李容身猜不出这“我们”指的是谁,只觉得那笑叫人看着心酸,忙摆手说道:“也不尽然啊!这天上办事的人手少,是不可能服务好每一个人,但你看我们不是被派下凡间了吗,这就是月老宫负责的另一个事务,时不时下凡游历,随缘随走,为苦命的人改写命运,为无趣的人生增添兴味。虽说当事人不明不白,主要是给天上神仙服务,图那一乐一哭,显得这一天天的,不是在混日子,但有时候确实对个别百姓有好处。”

王榆听完,不再言语,默默坐了片刻,听李容身又说了一些笑话,才起身告辞,说是要往前院去,收拾些东西。

倒是春琴磨蹭着,要出门时回身一问:“你们真是月老宫来的神仙?”

李容身笑言:“怎么?你又信我们了?”

春琴抬眼看着天上,说:“若苍天有眼,不该叫我家夫人受苦……”

闻言正色,李容身上前拉住要走的春琴,问:“什么意思?”

“你是神仙,还猜不出凡人的话吗?”

无言以对,李容身只是抓着春琴不放。

“放开我!眼见着我家夫人下定了决心要走,我得帮她去,赶在大爷回来之前走,免得她见了人又走不成了!”

李容身忙放开手,想了想,还是跟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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