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顾旭凝神思索如何步入壁画世界时,身后忽然传来陌生声音:“两位也是来参加‘百草诗会’的吗?”
顾旭立刻转身。
只见一名身着锦袍、短须微白、儒雅英俊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笑容爽朗,令人自然而然对其产生好感。
待看清对方面容,顾旭不禁微微眯眼。
若资料无误,此人十五年前抄家之时便应命丧黄泉。
而今,他不仅出现在顾旭面前,且周身流转着真元波动。
再者,面对顾旭的【招灵之体】,他并无任何异常反应。
“这家伙是人是鬼?”顾旭暗中取出一枚铜钱,欲以占卜探查。
摊开手掌,铜钱正面朝上。
这表明,眼前的中年男子是人而非鬼。
“诡异至极,”顾旭心中暗道,“想不到此人竟在陆氏废墟存活至今。”
“阁下是?”楚凤歌开口询问。
“在下乃大齐驱魔司前镇抚使唐荟,”中年男子欠身施礼,温文尔雅,“两位想必也是我大齐驱魔司的修士吧?”
他显然注意到了楚凤歌身着的“七曜服”。
“唐荟……你不是死了吗?”楚凤歌眉头紧皱。
自称唐荟的中年男子微笑道:“当年确是险些丧命。幸亏持有皇上赐予的‘钦差令牌’,才得以保全性命。只可惜被困于此废墟,无法脱身。”
楚凤歌半信半疑。
唐荟稍作停顿,又道:“若我没有猜错,两位刚入此废墟不久。我在其中困守十数载,对其颇为了解,或许能为二位提供些有用情报。”
楚凤歌未置一词。
顾旭却走上前,笑道:“那就多谢唐大人了!”
他深知,唐荟提供的信息未必属实。
甚至,眼前人未必就是真正的唐荟。
但即便是虚假信息,其中或许也隐藏着真实的线索——总好过他们此刻盲目摸索。
…………
于是唐荟清嗓,开始讲述:
“二位应知,陆氏传家之宝‘惊鸿笔’,具有将诗画意境实体化的奇能。
“真正的陆宅,早在十五年前已被一场大火夷为平地。
“我们此刻所在的废墟,实为‘惊鸿笔’的画中世界。
“这画正面,是陆家先人昔日欢聚游乐的温馨景象;然若绕至影壁背面,则可见一幅骇人听闻的‘冰封深渊’画卷。
“每逢箫声响起,两幅画的内容便会互换,废墟环境随之变化。”
听罢此言,顾旭走到影壁背面,果见唐荟所言“冰封深渊”。
画中冰山环绕,雪漫无垠。
画中人赤身裸体,须眉结霜,唇白齿颤,蜷缩一团,冻得皮肉骨骼紧缩。
他们身边,更有面目恐怖、手执锁链与皮鞭的鬼差。
此刻,顾旭忆起上月晋升考核时,陈济生对楚凤歌的讲述:
“此废墟无人居住,却常有异响传出——白日丝竹悠扬,夜晚鬼哭狼嚎。”
“原来如此。”顾旭暗道。
随后他问唐荟:“唐大人,‘惊鸿笔’为何在此留下如此画作?”
唐荟答:“因其前主人陆诗遥身故,它已成为无主之物。它以这两幅画设下重重试炼,寻找新主。
“名器择主,各有标准。如‘泰阿剑’于皇室中寻找最强者,而‘惊鸿笔’则通过一系列试炼,甄选最有才情之人。
“先前二位所遇白衣少女,即是‘惊鸿笔’的器灵。她递予你们诗会请柬,即标志着试炼已然开始。
“‘百草诗会’,是你们面临的首个关卡。
“若能在诗会中过关,你们将获得关于下一试炼的线索。
“若挑战失败,则会被永远困于‘冰封深渊’,受尽折磨。”
“听起来真是可怕,”顾旭调侃道,“这‘惊鸿笔’器灵怨念颇重啊!”
他终于明白此前在废墟中失踪的修士何去何从。
想必皆因未能通过试炼,被囚于“冰封深渊”,无法脱身。
听闻此言,唐荟亦叹气:“唉,实因前主人死状凄惨,使之滋生复仇之心……
“在‘十二名器’中,‘惊鸿笔’堪称最为挑剔。它宁可长久封存,无人问津,也绝不轻易择主。
“但凡被其认可的主人,它必忠诚无二,生死相随。主人若遭不测,它也会竭力为其复仇。”
“原来已黑化。”顾旭瞥一眼恐怖的“冰封深渊”壁画,心中了然。
“不过二位不必过于担忧,”唐荟续道,“我借皇上赐予的‘钦差令牌’之力,在废墟西北角楼构建一处庇护所,寒气与恶鬼皆无法侵入。
“之前许多挑战失败的修士在此避难。
“若二位不幸落败,同样可来此处——我虽无力助你们离开废墟,却能确保你们安然无恙。”
“届时还要劳烦唐大人。”顾旭客气道,“另外,还想请问唐大人,我们该如何参与这‘百草诗会’?”
唐荟答道:“很简单。只需用你们的花笺轻轻触碰这影壁即可。”
顾旭依言而行。
尽管这位自称“唐荟”的人所述未必全真,
但顾旭深知,参加“百草诗会”是当下唯一可行的选择。
此刻,哀怨的箫声再度响起。
陆氏废墟的环境再次变换。
在花笺触及墙壁的瞬间,壁画陡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辉。
伴随悠扬洞箫之音,光芒疾速蔓延,直至覆盖整座废墟。
废墟之中的冰霜消融。
地面的残骸亦悄然消失。
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悉数恢复原貌,且相较于之前的破败,此刻的陆氏遗址犹如新生。
青砖黛瓦,石阶朱廊,金碧辉煌,喧闹如昔。
仿若时光倒流。
“我们已置身于壁画的世界。”唐荟在一旁解说。
话音甫落,两名身着淡紫色短袄的侍女凭空出现,恭谨地询问他们:“尊客是否持有‘百草诗会’的请柬?”
顾旭递上手中花笺。
在他的感知中,这两名侍女并非活人,亦非恶鬼,而是更似虚幻的影像。
这不禁令他对“惊鸿笔”的奇妙力量感到惊奇。
“请尊客随我们来!”侍女接过花笺,向顾旭等人屈膝行礼。
随后,顾旭、楚凤歌与唐荟跟随侍女,穿越无数厅堂、庭院与回廊,抵达陆氏遗迹的后花园。
此时此刻,花园内已聚集了许多人。
一如壁画所绘,水榭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
诗社主持陆夫人居中而坐。
两侧的夫人、公子、小姐们已蓄势待发,期待在众人面前展示才情。
“夫人,这几位是新到的宾客。”侍女向陆夫人躬身报告。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顾旭等人身上。
在他们眼中,顾旭等人的面孔极为陌生——不知这些人究竟能否在“百草诗会”中立足。
顾旭内心同样忐忑。
他清楚,若要在“百草诗会”中脱颖而出,赢得陆家众人认可,前世那些优秀的诗词将是他的倚仗。
然而,抄袭他人之作并非易事。
这类文人墨客集会作诗,往往不会给予参与者太多自由发挥的空间,而多设置命题作诗。
甚至有时会安排诸如对对联、拆字、飞花令等文字游戏,要求创作藏头诗、回文诗、离合诗等复杂的诗体。
无真才实学的抄袭者,定会露出破绽。
“但愿他们别出太难的题目。”顾旭心底默默祈祷。
这时,陆夫人抬眼微笑道:“几位贵客有何雅号?”
“雅号?那是什么?”楚凤歌不解问道。
“既结诗社,皆为文人墨客,以雅号相称,方显风雅。”陆夫人耐心解释道,“譬如我的雅号为‘远香居士’,安之的雅号为‘上阳佳人’,诗遥的雅号为‘素雪仙子’……”
顾旭记起资料中提及,当年参加百草诗社的每位成员,都会风雅地为自己取一个雅号。
陆诗遥所居之处唤作“素雪苑”,故雅号为“素雪仙子”。
陆夫人居于“远香楼”,且私下信奉佛教,故雅号为“远香居士”。
至于襄阳陈氏的小姐陈安之——其家族当年有意将其送入皇宫成为嫔妃,而大齐皇室的离宫名为“上阳宫”,故雅号为“上阳佳人”。
………
“我的雅号为‘琼林才子’。”唐荟率先道出。
多年前,唐荟在加入驱魔司之前,曾高中进士。
“琼林宴”乃皇帝为殿试新科进士举办的宴会。
故唐荟以此为雅号。
“请坐。”陆夫人和颜悦色道。
“多谢夫人。”唐荟应声坐下,位于陆夫人右手侧第三个空位。
“那我……就叫‘长生公子’吧。”顾旭微微一笑,“‘长生斋’是我书房的名字。”
“别看我,我只是他的随从。”楚凤歌指向顾旭,略显慌乱地说。
楚凤歌虽面容秀美胜过女子,实则是个粗犷的武夫,对吟诗作赋尤为厌恶。
为了逃避作死,他宁愿暂时放下自尊,假扮顾旭的随从。
…………
寒暄过后,陆夫人命人呈上一筒竹雕签筒,内装象牙签子,轻轻摇晃后置于长桌中央。
又取来一颗骰子,置于签筒旁。
“这些象牙签子,便是花签,每支签上镌刻一种花草之名。”陆夫人介绍道,“稍后我将掷骰子决定顺序,被点到之人需抽取一支花签,并据此花草作诗一首。
“如若作不出,自罚三杯酒。”
闻此言,顾旭稍感宽慰。
这“花签”难度尚可接受。
相当于以某花草为题,进行命题作诗。
凭借前世积累的诗词底蕴,他尚能应对。
“身为社长,我便先作一首抛砖引玉。”陆夫人含笑自签筒中抽出一支花签。
众人凑近观瞧,只见签上刻画一株石榴花,题有【烈焰红裙】四字,下方又刻一行小字——“似火山榴映小山”。
她身旁的陈安之立刻举杯笑言:“石榴寓意多子多福,我在此敬夫人一杯。”
顾旭凝视那气质娴静、容颜秀丽的陈家小姐陈安之,心想:身为门阀千金、未来皇妃,其情商果然不凡。
看到签面内容后,陆夫人沉思片刻,继而吟诵道:
“一片红云映夕晖,
“千点碧叶染朱扉。
“纵使人夸多子贵,
“葬入尘土尽成灰。”
陆夫人诗句刚落,四周人纷纷鼓掌称赞:“好诗!”
然而顾旭的注意力却被“葬入尘土尽成灰”一句深深吸引。
这诗句中悲凉的意境,与石榴象征的“多子多福”明显相悖。
他在心中暗自感慨:倘若这一切皆为“惊鸿笔”创造的幻象,那么它是否在借机追忆已逝的旧主,怀念消逝的陆氏家族?
…………
陆夫人吟诗完毕,轻轻抛起桌上的骰子。
骰子旋转数圈,最终停在一点。
自她起数,恰好指向她身边的陈安之。
“安之,该你了。”她含笑示意。
“那我就在此献丑了。”陈安之盈盈一笑,翩然起身。
作为出身名门的女子,她的一举一动无不体现出优雅与端庄,让人无可挑剔。
随后她也伸手抽出一根签子。
这根签上描绘了一枝牡丹花,旁边标注【艳冠群芳】四字,以及一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牡丹乃大富大贵之花,”陆夫人打趣道,“安之,你即将步入皇城,这牡丹倒与你颇为相称。”
“夫人切勿取笑。”陈安之低头,笑容含蓄。
片刻思索后,她开始吟诵:
“落尽残红始吐菲,
“佳名唤作花中魁。
“深宫椒房堆锦绣,
“喜轿新娘披霞帔。
“水畔荷花少风骨,
“秋后菊瓣多哀愁。
“唯有牡丹真国色,
“一朝盛开动宫闱。”
她诗毕,众人短暂沉寂,旋即掌声雷动。
陈安之这首七律,修辞得宜,对仗工整,虽算不上绝佳,却也中规中矩。
然而字里行间,却流露出陈安之温婉外表下潜藏的勃勃野心。
顾旭暗自揣测:这“百草诗会”上的每一首诗,是否预示着诗会上每个人未来的命运?
陆夫人抽得“多子多福”的石榴,却写下“葬入尘土尽成灰”——这显然与她当年怀胎不幸去世的结局相吻合。
陈安之抽得“花中富贵者”牡丹,并融入“椒房”、“喜轿”、“宫闱”等元素——这无疑与她如今大齐皇后之尊相符。
…………
骰子再次掷出,这次的数字是三,指向唐荟。
“琼林才子,这雅号一听便知才情出众,”陆夫人满目期待地看着唐荟,说道,“定能创作出令人拍案叫绝的诗篇。”
唐荟微笑回应:“夫人过誉了。”
说着,他也伸手摸签。
他抽到的签上绘有一株兰花,附有【幽谷君子】之名,以及诗句“名在山林处士家”。
“兰花乃花中四君子之一,”陆夫人见状建议道,“待有人抽到剩余的梅、竹、菊,你们不妨共饮一杯。”
“兰花……”
唐荟凝视签子,眉头紧锁,思绪一时停滞。
“抱歉,才疏学浅,恐难在诸位面前献丑,愿自罚三杯。”
片刻后,他歉意一笑,一饮而尽杯中酒。
…………
抽签作诗的游戏持续进行。
顾旭深感青州陆氏确为书香世家,席间每一位几乎都能瞬息之间吟诗成句。
尽管这些诗作远不及他前世流传的名篇。
但它们基本格律严谨,各有可取之处。
同时,众人似乎忘却平日的身份地位,全身心投入到对诗作的品评之中。
若有人写出精妙佳句,他们便会热烈鼓掌;如遇唐荟这般无法成诗者,他们也会善意戏谑,笑着为其斟满酒杯。
然而在这欢声笑语的群体中,仍有一位与众不同的存在。
那就是端坐长桌一隅的“素雪仙子”陆诗遥。
她身着白袍,肌肤如雪,神态更是冷漠如霜。
她会随众人鼓掌,但对于诗作却极少发表意见。
大多数时候,她的目光游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周遭的热闹与她似乎全无关联。
“真是个孤傲之人。”顾旭心中评价,“不过作为‘惊鸿笔’前任主人,大齐公认的才女,她有这份傲气也在情理之中。”
…………
骰子在桌面滚动,最后停下,显示数字两点。
这一回轮到的是一位名叫“书砚”的侍女。
她衣着简朴,貌不惊人,安静地坐在长桌一侧,几乎无人留意。
“怎能让丫鬟参与这‘百草诗会’?”有人低声议论,明显对此颇有微词。
毕竟,在大齐世家门阀中,主仆同席被视为不合规矩。
侍女书砚听闻议论,面色尴尬,犹豫是否应上前抽签。
此刻,一直静坐一旁的陆诗遥终于开口,声音冷淡却又坚定:
“是我要她来的。”
陆诗遥一言既出,无人再有异议。
书砚感激地看向陆诗遥,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陆诗遥则淡淡点头,唇角微微勾起,不易察觉。
这一幕让顾旭想起资料中的记载:陆诗遥与贴身侍女书砚关系亲密,二人情同姐妹。
接着,书砚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签子。
签上绘有一枝桂花,标注【天香云外】,并附诗“人与花心各自香”。
书砚略加思索,缓缓吟道:
“犹忆故园桂,幽径独自开。
“无人赏其美,唯余寒香来。
”寂静中,席间响起稀疏的掌声。
众人没想到,这位看似平凡的侍女,竟也拥有几分诗才!
…………
骰子再次滚动,最终停在三点。
这次终于轮到陆诗遥。
所有人都挺直腰背,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这位冷艳佳人,脸上写满期待。
众所周知,“惊鸿笔”所选主人,皆为才情出众之辈。
因此,众人无比好奇,陆诗遥即将创作的诗作,能否独步群芳,傲视全场。
陆诗遥缓缓起身,优雅地抽出签子。
她身材高挑,手指纤细如玉,仿佛由冰雪雕琢而成。
只见她抽出的签上画着一朵芙蓉,旁边刻有【风露清愁】四字,以及诗句“莫怨东风当自嗟”。
“芙蓉……”她轻声叹息,目光并未投向众人,而是遥望远方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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