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成阳王和厉王忽从口中喷出血来,二人皆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大臣们纷纷拥了上去。沈攸归一时恍惚,待跑进殿内时,已被人群阻隔开来。她隔着人群担忧地看着他,殿上那人也注意到了她,艰难地抬眸与她相望,然后终于在一片嘈杂呼喊声中耷拉下了脑袋。

沈攸归少时见过一人,那时海棠初开,星星点点,他身着杏色披褂,正站在树下,仔细拂去花上的露珠。满树海棠,于枝头掩面羞笑,衬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从那时起,她便命人寻了百花国最好的香粉铺子特制了海棠香粉,因此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

那年沈相为女举行及笄之礼,沈攸归乃天命之女,那些皇子公主们自然也是要来的。因皇帝的旨意,沈攸归不能露面,所以无人得见沈攸归真容,但她倒是隔着帘子一一看过了几位皇子,她从小便知,自己未来的夫君会从这些人里产生。人人坐在席上享受热闹,沈攸归觉得无趣,去花园散心,于是她见到了海棠树下的少年,一见倾心。甚至让丫鬟硬是拉来了正在席上招呼客人的父亲,悄悄指给他看,也是从父亲口中得知,那便是成阳王。

第二次与他相见,是在花灯会上。莲花池旁,她被人群拥挤着,一回眸便瞧见了他,他好像在找什么人。待她想再瞧得仔细些,那人的脸已然淹没在人群中。这回见他,却觉得他的气色比起少时差了些。

第三回见面,国宴之上。沈攸归为了看他,只得将眼神晃过所有的皇子,她一面迎合众人,一面悄悄去观察他的神情,却见那人一副低落的模样。他从席上出去,沈攸归也借着更衣的名头退了出去。

白日里她曾从一群腌臜的奴才手中救下一名唤作“阿灵”的宫女,阿灵自是万分感激沈小姐,此时正听了沈小姐的吩咐故意将水撞翻在成阳王的身上。果然如沈小姐所言,成阳王没有怪罪,随她去换了衣服。她又听了沈小姐的话,寻了契机,将成阳王身上的物件系得松了些。果然成阳王出门之时,又与阿灵安排的小姐妹相撞,王爷竟全然不知物件已经不在身上。她们又将那物件与王爷换下的衣服一同交给了沈小姐。

她拿着玉佩跟在他身后走了许久,见他一直低头走路,全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最终还是先叫住了他。她见他满面愁容,想问他因何而愁,却又见他毫无气色,就想着兴许他是因为自己的病才不开心吧,于是便没有追问。

他们聊了许久,她稍稍了解了他心中的孤苦,她觉得他这般憨傻的模样甚是可爱。临走时,那人却叫住了她,他问她:“若非天命,沈小姐可想做这皇后?”

她自是好奇的,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但她自己的想法重要吗?

她若说想,其实是不想的,若说不想,如果将来登上帝位的是眼前人,那么她便还是想的。

“那王爷呢?王爷可想坐上那个位置?”她反问道。

成素的眼神黯淡下去。他自然是想的,他是皇子,想也没什么,况且他想与她一同坐在那大殿之上。可那时的他不能,因为这病,也因为他对母妃起的誓言。

见对面的人久久不回答,沈攸归也转回身去,她已然明白——他想,他想做皇帝。

“攸归,自当秉承天命。”沈攸归道,然后便随着宫人一直向前去了。

沈攸归知道,国宴之后,那些觊觎帝位的人肯定坐不住了,皇子们定会来找自己求一个机会,而那些官员以及宫中的妃嫔和公主们也会来拉拢相府。她也知道,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人物,重要的,是厉王和景王。以厉王的性子必定会先于哥哥一步。而沈攸归,早已摸透了这位王爷的命脉。

倾城酒楼之上,她对厉王说的那些话,早在腹中演练了百遍,而厉王也如她所愿。

听闻皇帝病逝,传位景王,沈攸归当即决定与厉王合作。当时的厉王已经查明言妃娘娘是被皇后毒害,也曾明里暗里告诉过皇帝。皇帝从太医那里得知成阳王的病情大好,本就踌躇诏书之上该留谁的名字,如今知道了皇后的阴谋,便毫无犹豫地写下了成素的名字。但那皇后早已给皇帝下了毒。

厉王听了沈攸归对父皇身死的疑虑,照着她的话派人去成阳王府告知成素。成素点了头,他才敢行事。

“你之前用自己的血祭他的衣物,耗气太多。若从此刻起好好休养,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你可想好了?”度弦对沈攸归道。

“先生既是神仙,应知攸归对他的心意。”望着龙床上那张苍白的面容,沈攸归满目担忧。那恶毒的皇后竟不知何时给成素和厉王下了毒。

“是,可是……”度弦想起那凡人册上记载着沈攸归的生平之事,同时也想起命簿上记载着她的死期:沈攸归,繁国后,终于摽梅之年。

而沈攸归今年,正是二十,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宿命”吧。度弦叹了一口气,便也不再劝了。

“先生,攸归虽一直用血祭他的衣物,可终究治标不治本。请问予死后,他是否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

那日沈攸归得了成素换下来的衣服,便一直用自己的血祭奠,就如厉王用自己血祭香一般,沈攸归希望他日这祭了血的衣物也能为成素的病换来一线生机。

沈攸归的想法,自从莲花池旁见到成素时便已谋定。她想,当日那谪仙能对厉王那样说,自然是有原因,如言妃那般活死人身也能得救的话,那成素的病又算得了什么呢?

果然,她等来了度弦。

“我既答应你救活他,自是让他能够完完整整地活在这世上。”——活到命簿要他死的时候。

世人皆知,渡仙可以渡生,但需至亲之血作为媒介。却鲜有人知,若能有至诚至性之人,甘愿血祭所要救的人的物件,那么那物件也可将二人之气相连,度弦便可通过那物件救人。

至于成素的病,只需取沈攸归的心头血融入贴身之物便可。

“你不过才二十。”度弦看了眼龙榻上的人,轻轻又道,”若他知道了你为他做的一切……”

“他不会知道。”沈攸归的视线从成素移到了度弦身上,眼神坚定,“还请先生替攸归隐瞒,”接着又去抚榻上那张面容,双眸深情,莞尔笑道,“若能以予之血,还他君位,予此命,才有所值了。”

成素做了一个梦,梦中入了一片海棠林。他远远瞧见一女子站在海棠树下正悄悄望向自己,而后那女子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她带来一名长者,那女子用手指着自己的方向不知同那长者在说些什么。随后他又梦见那女子浑身是血,还傻乎乎地冲着自己笑,满目情意。成素伸出手想要去抓那女子,只见那她瞬间化作零落的海棠花向空中飞去了。鼻息之间,他还能闻到残留的淡淡花香。

成阳王醒了,那天命之女在登基大典上受了惊吓,一命呜呼了。

成阳王登基,定国号为归素,不顾群臣反对要在旧王府举行封后大典,而要封的皇后,正是那已殒命的相府千金沈攸归。

婚礼之上,他取下紫珠玉佩上的那枚紫珠,放入新娘棺中,泪眼婆娑,对她道:“沈攸归,成素定会好好活着。说着亲手封了棺。

成为皇后既是她的天命,那即便她死了,他也要封她为后。

没过多久,言妃仙去,厉王身体也渐渐好转,皇帝封其为太子。

冥界奈何桥边。

“人已经救活了,你的魂魄为何还停留在此?”度弦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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