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娘转过头去看天上路过的麻雀,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一直到她数到第六十只,瘦杆子不倒翁还没走完那段路。衣服和鞋都湿了,蕴娘能看到那紧紧绷着的腮帮子,活像个搓衣板。蕴娘歪了歪头,风很轻柔,但脖子还是火辣辣地疼着,她看见瘦杆子不倒翁捡起石板路上一朵还算完整的石榴花,放在了路旁的草丛里。然后又提起水桶,一摇一晃地走着。

两年后,瘦杆子不倒翁捧着一只木盒,跑过这条小径。

“也许那棵石榴树每年都开得很好,只是那一年我印象比较深刻罢了。”蕴娘顿了顿,敛了敛身上的缎子,梁春瞧着她有些冷,就把外衣脱了递给她。迎着月光梁春这时才发现,周怀袖原是看不见的。周怀袖的眼睛很有光泽,而且会动,要隔近了才会发现他的异样。梁春没有大惊小怪,乐人多盲者,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蕴娘没有发现梁春在看周怀袖,她披上梁春紫金的外衫,浅浅笑道:“你跟她不一样,却也有些一样。”

“那是自然,我是阿姊带大的,我当然会像她。”

“你阿姊......是很多年里,唯一会捡起石榴花的人。”

雍曜王十三年一月十八,冬风呼啸,一面雁衔芦纹旗在城墙上迎风而展,旗帜上的字行笔圆转,匀净而长,极具庄严之美。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一位须发皆白的高个子老者说道。

“夫子,多加珍重,弟子就此别过了。”冠发男子郑重行完礼,眼眶微湿地翻身上马,转而离去。

“祖父,继儒哥哥不会再回来了吗?”

“你继儒哥哥要去做卫家的家臣,将来有一天辅佐大王,”高个子老者望向远方,一字一句慢慢说着:“得君行道。”

“那我有一天也会去做谁的家臣吗?”

高个子老者闻言大笑,他弯着身子把梳着两个小发结的女孩抱起来,“小迷迭啊,你做不了家臣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小女孩趴在老者的肩头,看着冠发男子骑着马消失在飞雪中,她红色的发绳被冬风用力地扯着,仿佛也要随之离去一般。

徐继儒离开篆城已经快半个月了,他用嘴呵了呵手,但冻僵的手并没有因此好转。再赶路下去,恐怕要错过投宿了,这样的天气,在荒郊野外待上一晚,第二天可能就起不来了。徐继儒下了马,迎着风雪向一家逆旅走去。

逆旅是提供给下层人住宿的地方,门外盖着厚厚的帘子,用来防风。徐继儒掀开帘子,被暖气一哄,浑身哆嗦了一下。他付过房钱和马的草料钱,提着包袱准备上楼,就在这时,帘子被人打开,冷风扯着嗓子蹿过,吹得徐继儒又哆嗦了一下。

“快关上!”老掌柜吩咐来人道。

“得罪,得罪。”一个穿着薄袄的男子进门鞠了两下躬,陪笑地说道,“腿脚有伤,得罪,得罪。”

“白三,你上次欠的酒钱还没还哩!”

“且记在账上,一并还。”白三点头哈腰地跟老掌柜扯着家常,看样子是这儿的熟客,他倚着木台转了半个圈,看到徐继儒腰上戴着一块用赤黄色的丝带系着的瓀玟。瓀玟比玉差些,但佩戴的人也算个末流贵族子弟。

“天气这么冷,这位兄台喝口酒暖暖身吧,得了风寒也麻烦。”

“赊的酒请人喝,真是天下头一回的大方!”牵马的伙计路过取笑道。

徐继儒看这位姓白的男子脸上有些难堪,便取出几枚铜板,付了酒钱。也许真是没喝那口酒驱驱寒,徐继儒病倒了。他躺在木板床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迷迷糊糊睡了好久,醒来的时候天快黑了。

桌上放着一只黑碗,碗底还有些褐色的药,徐继儒下楼问了老掌柜才知道,原来今天一大早,白三来还酒钱,发现他盖着被子出冷汗,叫都叫不醒。白三瘸着腿冒着风雪到二十里外的平安县才带来了药。

“我断不能再要你的酒钱,若不是你,只怕我此时还在病榻上躺着。”

“我当日说了是借,自然是要还的。老掌柜与我同在乡里,他的钱我方便还才记在一起,你只是路过此地,不日就要离开,你要是不收,我岂不是成了失信的小人?再说这药是我大哥从山上采了晒的,不费什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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