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陛下猜测不错,这块玉璧正是御府之物,似乎……”御府令张着嘴,却没有声音继续传出。

“如何?”始皇帝终于睁开了眼,话语中不经意间显露出的威严,便让这位侍奉了皇帝陛下十几年御府令双腿发颤。

他虽然谨慎,但原也是不至于如此的,可近两年皇帝陛下处死的近臣还少吗?他能不害怕吗?

于是强提精神,御府令用有些发抖的声音继续道:“似乎正是二十八年渡江时沉入江水中的那块。”

始皇帝不语。但他的心中却无疑出现了更大的迷惑、愤怒、乃至一点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害怕。

二十八年,始皇帝在泗水打捞九鼎失败,便度过淮水一路东行,准备返回关中。

到南郡云梦泽一带时,始皇一如往常,打算渡江到对岸的湘山祭祀一下湘君。

这没有什么,毕竟始皇帝东巡本就有祭祀名山大川的目的,这既是定立朝廷允许的山川正神之位,也是始皇帝收拢天下人心的手段。

然而就在渡江的时候,他们却遭遇了突如其来的狂风,一时间,水浪滔天,浮桥不定,几乎就要渡不过去了。

也就是在那时,这块莹绿剔透的玉璧掉入了江水之中,伴随着一阵呼啸的大浪,倏尔远逝,再也不见踪迹。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始皇终究还是渡过了江水,来到对岸。心有余悸的始皇帝觉得这是湘君神在跟他作对,于是大怒。

在向随行博士确认了湘君神的身份后,便命三千刑徒把湘山上的树伐尽,露出它赭红色的地表。

而那位湘君神,正是尧帝的女儿、舜帝的妻子——湘妃。

如今这算什么?!

是湘君神的报复吗?串联起华山山鬼和滈池水神的报复!?

始皇帝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苦苦追寻神仙足迹以图求得长生不老药的他现在连神仙的面都没见到,却已经得罪了几位山神水神……

就在始皇心中的寒意不断弥漫,几乎要在秋日的寒风中难以自持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

“父皇,听说有一位御史从华山的山鬼那里带回一块玉璧,孩儿……孩儿不曾见过神仙,能给孩儿看看那玉璧吗?”

稚嫩的声音仿佛暖风,将始皇心中的冰寒稍稍化解。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但当年轻的十八公子走近软榻时,始皇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面容,再无一丝犹疑之色。

锐利的眼神扫到十八公子身上,令他心神一颤,当即低下头,不敢造次了。

始皇从榻上坐起,“是亥儿啊。”

“儿臣参见父皇。”胡亥拜倒在地,恭谨一礼。

“起来吧。”始皇挥手让他近前,胡亥低头趋步上前,不敢多发一言。

“亥儿,是谁告知你此事的?”始皇的语气已是难得的温和,但落在胡亥耳中,却令他心神再颤,父皇方才的眼神实在是太骇人了。

他勉力道:“是……是郎中令蒙毅大人。”

始皇颔首,道:“那你觉得,山鬼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胡亥歪起脑袋,认真想了想,开口道:“孩儿觉得,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该为此伤神。人居世间,譬如骋六骥过决隙,是在不该过分思绪,惹得当时为难。”

始皇闻言,重重点头。

这话正是自己这个小儿子说得出来的,于是他扭头朝向御府令,随意道:“如此,这块玉璧便赐给你了。”

“孩儿,孩儿谢过父皇恩赐。”胡亥拱手行礼。

御府令也不墨迹,当即上前,把那块玉璧双手递给了胡亥。

胡亥得之大喜,一边把玩一边也不忘跟始皇帝讲些趣事,像往常那样讨始皇开心。

御府令为帝室掌管器物十余年,见过太多沧桑,自从荆轲和高渐离两个贼子的事之后,这位十八公子是唯一一个能如此靠近始皇帝的人。

也是唯一一位能让始皇帝开心的人,蒙郎中令忠心耿耿,此番以私奉公,手段巧妙……怪不得一直是皇帝陛下的心腹近臣啊。

他在心里轻叹口气,想起这位公子刚刚的那一番话,又不禁佩服起其人的天真和大胆了。

他那番话初听显得浅薄,甚至有些可笑,毕竟若不是急于求得长生不老药,始皇帝又怎会那般失态,所谓人生若驾马过隙,始皇帝岂不比他更清楚百倍。

但仔细想想,却又有种简单纯粹的大道理,反正也早晚要逝去,不如珍惜眼下之事……也无怪乎陛下会认同他的这个说法了。

世事流转变化,始皇帝受到这一番开解,又在各种征兆与不安念头的影响下,却是再度坚定了依靠徐巿(福)去蓬莱仙山寻找长生不老之药的想法。尽管此人数年间消耗甚巨且一无所获……

话说始皇帝虽然在一年前大肆捕捉方士并阬杀之,不过方士也是分为好几派的,韩终不告知始皇帝而私自离去,卢生和侯生则私下诽谤惹怒了始皇,但徐巿却到底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现在还在东海寻找仙山呢。

其实还不止于此,比如始皇帝虽然将卢生斥为逆贼,却仍然采用着他那一套少见官员、四处游居的方法,期望能见到仙人。

于是当始皇帝令自己那得到玉璧的少子离开后,便命太卜令进行了占卜,结果是“游徙吉”。(少子,年幼的儿子。)

出游迁徙,吉。

始皇喜,于是当即往北河和榆中两地迁徙民众三万家,全部拜爵一级。并开始筹备新一次的东巡,准备到亲自东海敦促徐巿寻找蓬莱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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