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召见过郁林王李恪之后,李治便与长安令裴行俭,车骑将军契苾何力,玄武门守将游击将军薛礼,羽林军校尉雷文成,薛元超等人骑着快马上了钟南山,住到了山坳中的翠微宫。
快半年了,李治依旧能感受到先帝的气息。他不是个有依赖性的人,相反,多年目睹和亲历兄弟相残,争夺权位的他足够坚毅,甚至拥有着一颗铁石般的心。然而,父子亲情还是会时不时让他怀念父亲。
是以,他没有住含风殿而是住到了父亲曾经的寝宫寒霜殿。一则是为了缅怀先帝,尽人子之孝。再则寒霜殿也会让李治时时提醒自己,作为帝王必须要忍耐的寂寞和至高无上的寒冷。
在这里,他既不用违心地用“虚情假意”应付骄横任性的王皇后,也不必承受长孙无忌等门阀世家在朝中利益的代表们故作忠良,却满腹司马昭之心对他的压制。每天与心腹将领驰骋猎场,彻夜不归,一起在山中烤肉吃酒,李治顿觉心情舒畅许多。
小半个月后的一天,李治在翠微宫的寒霜殿批阅奏章时,竟看到了孔颖达的一份密奏。所谓密奏便是走了其他渠道,绕过长孙无忌等关陇门阀秘密送到皇帝案几上来的。孔颖达是个勤俭的人,可以写在绢帛或者竹简上的奏疏,就绝不用昂贵的宣纸。
所以,呈上来的这份奏章是用黄竹串成的简写的。孔颖达别的没多说,他建议李治借用狩猎的名义训练属于皇帝的军队,这样调兵遣将就可以直接跨过太尉和司空可能存在的阻碍,以免引起他们的警惕。
额外,他还向李治举荐了一名骁勇的将军——苏烈。
孔颖达在奏章中是这样介绍苏烈的。臣认得一人,姓苏名烈,字定方,有古之李牧之才,李广赵子龙之德,乃难得将帅之才。虽曾与李靖征伐过颉利可汗,又有收复真珠部的功劳,却因出身寒微遭遇士族门阀排挤。今归隐山林以种田为生。希望此人能为陛下所用!
垂眸再次阅览孔颖达的这份秘密奏章,目光锁定在其中的“苏烈”两字上,竟让李治生出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又一时记不起从哪里听过。
苏烈,字定方…
李治黑曜石般的眼眸在眼眶中打着转儿,两道英挺舒朗的剑眉紧紧皱起,在眉心处凝成一个川字。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脑子也在飞速运转。忽的,一道灵光从他脑海中流星般划过,拖出银色的尾巴。
李治舒展了剑眉,轻轻敲响了几下案几。他点着头心说,对对对,朕想起来了,这苏烈就是守约曾经的老师啊!倘或要问关于苏烈现状,能够将苏烈带到自己面前之人非守约莫属!
想到这里,李治扬声喊道:“皇甫顺可在殿外!”
正在廊坊处与小黄门聊天的皇甫顺听皇帝喊声,好似被人撒开手得到自由的兔子般唰得出现在了殿内。“陛下有何吩咐?”
“去臣属行营将裴行俭给朕宣召过来!”李治一面吩咐,一面将孔颖达的奏章重新卷了起来,伸手将它放到案几下面的暗格中。
皇帝批阅过的奏章,还是要下发到门下省审阅开会讨论的。如果将它混到其他奏章中再送回去,就跟主动暴漏自己的行踪一样可怕。
皇甫顺躬身应了声“诺。”便却步离开了寒露殿。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身墨绿色圆领袍,头上裹着黑色软脚幞头的裴行俭才提裾从长廊的拐角门处跨进了正殿。
他比李治年长七岁,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嘴唇上续上了髭须,面部也褪去了青涩显得十分成熟。再加上这些日子来,经常与皇帝一起山中打猎,脸颊晒得黝黑泛红倒显得更加富有阳刚气势了。长安令属于七品县令,裴行俭平常前往衙门办公,只能以墨绿为圆领袍的主色。
他今日时所见到的李治,是一身皇帝的家常服——锗黄色圆领袍。一条镶嵌着蓝田玉的革带束于腰间,躞蹀于革带四处垂下。与他一样,皇帝将乌黑浓密的头发罩在一方黑色软脚幞头内
裴行俭躬身,向矮几后的皇帝李治行了个九十度的揖礼。虽是文官,说起话来却让人有种精干的感觉:“臣裴行俭参见陛下。”
坐得久了也觉全身疲乏,李治一面招呼着裴行俭“坐下说话”一面倒自己从无腿圈椅中站起身活动了下四肢,又拿起药捶在脖颈处轻轻敲打。“朕这个时候找你过来,是想问你苏烈的事情。朝中有人向朕举荐了你的这位尊师。你可否帮朕找到他?”
裴行俭怔了一下,目光好似向日葵样跟随李治,眼底划过一道难以遮掩的惊喜。“陛下是要启用臣的师傅?”
李治颔首,继而问道:“守约可否帮朕找到苏烈?”
裴行俭点了点头道:“可以!臣这次回去便派人寻访师傅的踪迹。”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若有所思片刻道:“陛下,苏烈除了臣之外其实还曾收过一名世家子弟。此人名王方翼,字仲翔乃当今皇后之堂弟。只因母亲出身寒微,遭遇同安大长公主的排挤从小就住在长安外城的一处贫民巷子里。虽是太原王氏血脉,却与他们毫无来往。”
李治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问道:“哦?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裴行俭微微蹙起了眉头,颇有些作难地说道:“他现在在右军折冲府担任千牛。您是知道这右军折冲府的主将就是柴令武,这家伙对于陛下可不是那么服帖,怕难以将王方翼从柴令武麾下拨过来,又不为太尉等人察觉。如此将才,臣觉得陛下值得拥有!”
听心腹一番举荐后,李治思索片刻摆了摆手道:“这不急!你先将苏烈给朕找来,再慢慢想办法帮朕将王方翼悄无声息得争取过来。”
裴行俭咬着下嘴唇转了下眼珠,心里便领会到了李治的意思。
原来,陛下是想在除掉柴令武等人之后,将整个右军折冲府的人都收编了。这样目标是大了些,但与制度来说,无可厚非。也正是看上去这样大的动作,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得到王方翼这个将帅之才!
想到这里,裴行俭使劲儿点了点头。
见他低头沉思,李治不禁会心一笑。走过来欣慰地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凑到他耳畔低语道:“你能领悟到朕的用意,便更好办事了!”
裴行俭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必不辱使命!”
就在这时,从殿外的长廊方向走进来一名小黄门。那小黄门瞬了裴行俭一眼,停顿了下像是在想该不该当着外臣的面儿向皇帝禀报似得。在看到李治递过来的眼色后,方放下心轻咳了一声,尖声细气儿向李治禀报道:“陛下,曾四郎来了。现在正于外廊处等候传召。”
裴行俭此时早已从席子上站了起来,见李治有意见曾荣,料想是来向皇帝传递长安那边的情报,他一个非情报官员不宜在此共享。再说,知道的太多,对他来说不是好事!遂拱手跟皇帝作别“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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