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尚书府,和景明月相处的这数十日,让陆寒渊觉得非常微妙。
身为宦官,在宫廷贵人间行走久了,陆寒渊知道对于低贱的奴婢而言,景明月是极好的主子,甚至整个大坤皇宫中,都挑不出比她更好的主子。
景明月自身是一个性子冷淡之人,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太大的热情,尤其是在言及杀人的时候,更是冷漠疏离得没有一丝温度。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陆寒渊却总是能从她身上攫取到丝丝缕缕的温暖,让尚书府有一种区别于皇昭司的善意。
她常常身体力行地告诉陆寒渊,她有在把他当作家人,视作和赵冰河尹燕泥楚炼一样的家人,只是他在面对这份善意时常常惶恐战栗。
这段时间陆撷英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在景明月和陆撷英之间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如此便是最好。
他怕他会沉溺进去,怕陷入不切实际的幻梦之后再也醒不过来,等到真正的血腥屠杀降临的时候,再无容身之地。他怕景明月对他的好,是出于对恨无常的亏欠……所以他要时时刻刻用各种方法让自己保持清醒。
最残忍的往往最有效,于是陆寒渊每日每夜都在告诉自己——早在十多年前成康之乱爆发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家了。
陆寒渊自嘲地笑笑,将干草叉里铲出的粪便,扔进一旁的推车中。
“你们师门的关系真好。”陆寒渊由衷地感叹道。
“确实不错,是一种共患难的情分。”景明月道,“衡阳是大坤的名臣荟萃之地,鼎盛之时也曾被称为‘小朝廷’。身居衡阳高位者才更容易占据朝堂高位,故而衡阳内部也曾纷争不断。”
景明月铡完草料,去一旁的井水打水。井水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在冰天雪地的寒冬里,它不会结冰,从不凝滞,生生不息。
“反倒是式微之后,众人以复兴衡阳为己任,虽亦有勾心斗角之事,但已少了许多。再加上成康之乱家国沦亡之际,衡阳上下不得不同仇敌忾。师父将优秀的衡阳子弟派往各处协助朝廷平叛,大家有了同生共死的情分,感情自然深厚些。”
陆寒渊收拾完了马厩里面的废弃物后,重新在地上铺上干净的垫草和刨花。
患难见真情,多好的一句话。然而与之对应的是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
平叛最艰难的时候,皇昭司上下也是亲如兄弟,朝臣和宦官之间的恩怨也暂且放下。而暂时归于太平之后,皇昭司内部先经历了一场疯狂的屠杀。每个人都想往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爬……
景明月反问道:“那你们皇昭司呢?按理来说,你们不只是单纯的师门关系。每个人都是掌监太监的子子孙孙。”
陆寒渊沉默片刻后,自嘲地笑道:“这天下有什么事情是景掌院不知道的?”
话刚出口,陆寒渊便有些后悔了。正如皇昭司对衡阳书院知之甚少,衡阳书院想拿到皇昭司的一些消息也并非易事。
景明月或许并不是在试探他,是他的态度过于恶劣了。
“对不起。”陆寒渊马上道歉,他站在马厩里,身上粘着不少杂乱的草屑,正如此刻他章法全乱的内心。
他朝景明月走了两步,想接过她手中的水桶,却又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没事,你不想说不说就是了。”景明月淡淡地笑着,将水桶递给了陆寒渊。如果此刻她避开了陆寒渊,怕是他今晚都睡不了觉了。
陆寒渊利索地接过水桶,给水槽里灌水,景明月往饲料槽里铺好新鲜的草料。
景明月知道皇昭司是一个吃人的地方,但还是怀着万一的侥幸,他能少受一些苦,能稍微过的比皇昭司里的大多数人好一些。
然而他的避而不谈已经不言自明了其中艰难。
“我没有在试探你,只是单纯的好奇,希望你不必放在心上。”
陆寒渊有时候会不明白,景明月为何时而会表现得比他更小心翼翼。在靖宁帝和陆撷英设计的这场局里,或许他们两个人都在如履薄冰。只是景明月完全可以占尽上风,但是她没有。
与马厩相隔甚远的后院里,传来了欢声笑语,与皇昭司内淫靡无度的荒唐大笑截然不同,是一种陆寒渊许久未闻的清澈温馨。
陆寒渊净手之后,景明月朝他递来一方干净的巾帕。冬日严寒,浸了水的手要是不擦干净,不出片刻便会冻伤。陆寒渊迟疑了稍许,还是接过了巾帕。
“我洗干净后还给你可以吗?”
景明月点了点头,望向后院的方向,嘴角露出不自觉的浅笑:“走吧,一起过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竟是如此热闹。”
她在很认真地邀请他融入她的家,陆寒渊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拒绝景明月的请求,甚至不是一种阳奉阴违,而是发自内心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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