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孟长峥入住尚书府之后,尚书府明显活泼了许多。靖宁帝算是准了孟长峥一个长假,比起依旧忙碌的景明月,孟长峥显得格外清闲。

楚炼像是被压抑了许久,时时刻刻嚷嚷着要和孟长峥比武试剑,和赵冰河一起听孟长峥讲述东海的见闻。

尹燕泥本就话多,时不时就会和孟长峥吵架拌嘴几句;李铁马也几乎不住自己府内了,每日都往尚书府里跑,几乎想黏在尚书府不回去了,但最后还是在景明月的强压下被迫回府。

景明月让李铁马自辟府邸,并保持和尚书府一定的距离,就是想打消靖宁帝对衡阳结党入仕的疑虑。眼下年关将近,孟长峥难得暂居府邸,景明月也就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留宿尚书府一事不可。

比起景明月的清冷,孟长峥像暖阳,将尚书府的一切都烘托得更加具有了烟火气。衡阳众人常常聚在一起习武练剑,或是一同打叶子牌和搓麻将。

在尚书府愈加温馨的氛围里,陆寒渊便觉得自己愈显得格格不入。

静夜沉沉,浮光蔼蔼,陆寒渊睡不着遂披衣起身,推开房门之际,呼啸的北风灌入衣衫之中,更是激得人全无半分睡意。

庭中积雪似满院梨花,冷浸无边溶溶月,陆寒渊不知不觉便顺着积雪走到了前庭影壁处。

尚书府的这块影壁是景明月专门嘱咐换过的,上面仔细精致地雕刻着大坤凌烟阁二十四名臣。

名臣二十四,衡阳占二十,无不骨气端翔,风姿卓越。

陆寒渊站在影壁跟前,伸出指尖想要触碰谢常康的一片衣袂,却在仅隔一寸的距离外停驻。

狂风掠夺尽他指尖残存的最后一丝温热,让其变得冰冷麻木。

正如他这颗心。

那是画图凌烟阁供万世敬仰的大坤二十四名臣,他只不过是最脏污不堪的阉人,他连触碰他们一片衣袖的资格都没有。

陆寒渊自嘲地收回伸出的指尖,静静地在风雪中默立着,任凭寒风砭骨,仿佛这样才能保留他最后的清醒,断掉那些不该有的妄念。

“少年凌云志,一朝坠寒渊。断剑泥中朽,枯骨……雪里埋……”

断续的声音随即被狂烈的北风掩去,散作破碎的雪霰,溶入尘埃。

直到北风越刮越烈,陆寒渊觉得身上实在有些受不消时,他才终于决定回屋。

断肢残生,连在风雪中一吸一呼,也是辜负。

他一步步迈着冻到僵硬的步伐,绕过影壁时,却见到的一星温暖的火光。

这抹橘色的光亮与周围一片白皑迷茫的世界格格不入。

陆寒渊不敢置信地看着满身风雪的景明月,他不知道她在这影壁后提着这盏宫灯站了多久。

“这么晚了,大人……不休息吗?”

“风为剑,雪为骨,一片冰心问苍穹。不负少年凌云志,敢问凌烟第一流。”

景明月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踏着满地清白朝陆寒渊缓缓走来,将宫灯塞入他早已冻僵的指间。

风为剑,雪为骨,景明月的这句话是同他说的。

敢问凌烟第一流,她道出了他心底最隐秘的渴望和不甘。

“奴婢斗胆,大人不是最反对我等宦官干涉朝政的吗?又为何要对奴婢说这样的话,给奴婢以不切实际的念想!”

陆寒渊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勇气,他不敢触碰雕像上谢常康的半分衣角,却用力地抓住了现实中景明月的衣袂,仿佛行将溺水之人抓住面前最后一块浮木。

“陆寒渊,我信你还有风骨,你是什么样的人,从不由你的身份决定。”

景明月没有将衣袂从陆寒渊手中抽出,反而又向他靠近了一点:“外面风雪大,我送你回去。”

周身凛冽的风雪,因一个一向清冷的人,在刹那间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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