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每次授课,都很认真。

他会将书卷上的故事与自身感悟相结合,进行细腻讲解。

以往,他绝不会这样。曾经,他更希望学生能自行体会,从而悟出独特道理。

然,直至暮年,他才发觉之前的教学方法多有不妥。

他之所以能察觉出这些,也全因他的儿子赵瑾睿。

亲眼看着赵瑾睿已与齐麟的差距越来越大,他又怎能不反思呢?

在反思中,他悟出了一个“永恒定律”来。

此定律,类似于照搬照做,就是在面对相应的问题上,只要按照他讲述的知识和内容去做便可。

这着实不算是什么高明的做法,却也是能减少差距的唯一方法。

比如,谈到安邦之策,他只要强调百姓为先、百姓为重的理论,那他的学生就算有所偏差,也都会将百姓放在首位。

但,如果他不去强调这些,仅凭学生自己的思维去做决策,那定也会出现不同的政见,甚至,会出现错误观点。

当然,结合自身感悟的教学,又是一种自限。

——过于死板的学生,也大多不会突破现有的理论。

——从一定意义上讲,也限制了一些人的思维扩展和创新力。

赵衍倒不怕这种情况出现,社会需要稳定,又哪需要诸多奇思妙想呢?

绝大数人只要照做,听从上级安排即可。

要说,这种教学方式有何弊端,还真不少。

最凸显的问题,也是他曾提出过的理论极有可能会在多年后被人打破,甚至,招人唾弃。

正如齐麟这种人,本就具备很强的思考能力,又很坚定自己的思想和认知,多半会推翻原本的规则,去创立出新的做法。

只要思想稍有偏离,或人自负一些,一旦手握重权,也会迎来灾难。

不过,赵衍还是很认可齐麟的。

尽管,齐麟从不给他留情面,也多次推翻过他的政见与看法,但,齐麟的底子是厚重的,齐麟也会坚守心中的底线。

眼下,他倒也希望沈安若与柳霖霖能推翻自己的见解,或是能在“围魏救赵”的典故上说出些自己的看法和想法来。

他是老了,但,还是能与学生辩上一辩的。

有时,辩论是不需要一个答案的,只要能有思想交流,能彼此反复推翻认知和想法,就会有所融合。

没错,融合才是最重要的。

当,你在辩论中无法否定对方的看法时,你自然会不自觉地去融合,再找出新观点辩回去。

当,你的新观点怼得对方哑口无言时,对方也会融合你的新观点,再找出一个突破点顶回去。

这也是健全一个问题或一个人的正确方式,必须有融合,也绝缺少不了融合。

所以,赵衍虽在坚持“永恒定律”的教学方式,却也希望看到沈安若和柳霖霖提出质疑。

特别是柳霖霖,她是自己的儿媳,赵衍表面上没怎么重视过她,在心里却极其希望柳霖霖能有所成长。

“霖儿,王妃已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你是否也有一些见解呢?”

“我...”柳霖霖的脸色骤然煞白,这是她第一次被赵衍提问,她还真有些措手不及,“我是觉得...庞涓应该还可以再等等,虽说回援魏国是必然的,但,无论是韩国还是赵国,他都是可以先灭了对方后,再回援的。”

“还有...”她在说话间一直观察着赵衍脸上的细微变化,见到赵衍稍有紧眉的动作后,她也便不敢说下去了,“还有...”

赵衍见其顿停言语,变得犹豫不决,便直言道:“霖儿,你在阿翁面前不必小心翼翼,你也不比任何人差,更不低人一等。要记住你现下的身份,你可是赵府未来的女主人。”

此刻,柳霖霖的确生出了自卑之心,她本就习惯了察言观色,又怎能如沈安若那般百无禁忌呢?

不过,在她听到赵衍的这番话后,眸中似已含泪,她展露的笑容也很牵强,仿佛带着某种感激,又带着某种庆幸。

她的身子已在颤抖,常在淤泥中行走的人,自然见不得别人为自己打伞,甚至还要引领自己走向平坦大道。

即便,有这样的人,她也不会去信。

在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给予宽容的,她能结识齐麟已感万幸,虽然她帮不了齐麟什么,只能陪齐麟说说话,但,如果齐麟只是想找一人说说心里话,那她绝对能成为最好的聆听者。

因为,这也是她唯能做的。

其实,她至始至终都看不清齐麟这个人,她也根本不敢想象,齐麟帮她只是想要与她聊聊天。她一直觉得齐麟会将自己占为己有,或是成为养在府外的小妾。

期间,她也试图戳破这层纸,她觉得齐麟有些伪善,在她的印象中男人不就那么一回事嘛,说到底不还是贪图美色嘛。

但,她并没有成功,即便她甘心成为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妾,齐麟也没曾给过她机会。

她问过齐麟为什么,齐麟说:有些关系是不能在本质上发生变化的,有些变化会锦上添花,而有些变化却又能让人生出怨恨。我们保证不了凡事都能迎来好的结果,但,我们却能避免更糟糕的事情出现。

她对齐麟此话的理解,也仅存于人性使然上,说直白点,在没得到时,只会去仰望;在得到后,就会生出更进一步的贪念。

所谓更进一步的贪念,其实,也是想让齐麟将自己娶回镇北王府。

然,她的身份又怎能配做世子妃呢?

这虽是她的自我理解与遐想,却也曾刺痛过她的心田。

倘若,她的理解是对的,那也表明齐麟根本就没信任过她,也惧怕她会要得更多。

可,眼下赵衍的话,却又使她重新看到了光亮,她也有理由去相信,齐麟不沾染自己完全是出于善意。

当,庆幸与万幸全都发生在她身上时,她又怎会不觉得这世间原来是美好至极的呢...

“还有,我还真不信庞涓不回援,齐国就敢灭掉魏国。《齐孙子》全卷我都看过,可以看出战国时期,国与国之间本就是相互制衡、相互牵绊着的。假如,齐军真杀了魏惠王,那齐国也将不保也。庞涓必会集结魏国所有兵力,踏平齐国,为魏王报仇的。届时,庞涓出师有名,又有哪国敢相助齐国呢?”

赵衍闻言,傻愣了一下,随之又垂眸深思了片刻,“霖儿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突得抬眸,眸光也赫然发亮,“霖儿,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柳霖霖在咬唇间微微摇了摇头,“这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却不是我的感悟。”

赵衍惊眸,“哦?”

“其实,之前我曾听齐麟说过类似的事,那时我也全当是为齐麟排解心中愁绪,并没放在心上。但,不知为何今日听到阿翁讲到“围魏救赵”的典故后,就猛然想起齐麟曾说过的一些话了...”柳霖霖的眸光再次露出怯意,“不知我借助齐麟的感悟,来言说出对典故的见解,是对还是错...”

赵衍骤然大笑,“对,怎么可能不对呢?你所言出的虽是齐麟曾经的感悟,但,今日你既能用在“围魏救赵”的典故上,那就已然说明此感悟早已成了你自己的感悟了...甚好,甚好啊...”

柳霖霖猛得抓住沈安若的臂膀,她虽仍在看着赵衍,却也微声道:“安若,阿翁这算是在夸我吗?”

沈安若将手掌轻放在柳霖霖的手背上,“柳姑娘不必怀疑,太傅就是在夸你。由此可见,太傅应是早就认可你这个儿媳了。”

柳霖霖的身子已颤得更剧烈,她忘乎所以地抱住了沈安若,“安若,我的王妃大人...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她的声音极小,却也哽咽不断。

沈安若一边抚顺着柳霖霖的后背,一边也皱起了眉头,似在思量着什么。

——柳霖霖只是常与齐麟聊天,便就有了如此感悟。那她身为镇北王妃,又为何想不出这些呢。

——难道,是她一直在抗拒着齐麟吗?柳霖霖没有选择,自也不会抗拒什么,只能好生聆听齐麟所言出的话。她沈安若除了齐麟外,还有远在虎崖关的爹爹疼爱着她,齐麟自也不能成为她心中的唯一,所以,她始终都有抗拒的选择。

——但,如果柳霖霖只与齐麟聊聊天,就能有如此改变的话,那她与齐麟成婚以来,齐麟在她面前所做的一切,是否也是在期望着她能有所改变呢?

她不知,她也不敢再深想下去,因为,只要深想下去就一定会觉得自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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