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暑热中丝丝凉风让人爽快,上人的话音也似徐徐的凉风:
在邮局寄走银信银元,我卸载了大部重负,人轻松多了,出得训练场来,一时的无牵无挂,脚下迈步,眼皮还打磕,一晚的补觉不足解疲乏。阮氏琳见了队伍精简了,特别没了田潮姿,心里很爽,好像路旁竹林上的雀儿,喳喳个不停。她是能办事说话的妹子,可嘴巴比狗皮膏药还粘,咯噔戳心了,真想捏死她。感叹有点岁数的人了,不易解乏,方志勇和陈蕙睐他们几个后生子昂头走在队列前面,精神头还足。火猫没见着田潮姿,心中不爽,无精打采的。阮氏琳想替代田潮姿位置,拉着火猫缰绳,神驹老是不耐烦甩头,人和马不登对。人高兴了,不顾神驹的反对,一手拉缰绳,嘴巴不断嚼七嚼八,紫竹林上跳跃的雀儿,带来生气,也带来烦恼,我默默给娘娘祷告:菩萨保佑,你磕眼歇着,也叫竹林上的雀儿喳得悦耳喳得讨喜,小女子是你派来为我解愁,一心折我,有得有失,能不能使她心有灵犀,节奏踩点,舒心多一点。我拉着马兜边角机械迈步,脚在走,人在歇;眼睛就像是娘娘那般微微磕眼,神志在休息,耳朵在竖听,不知脚下数了多少步子。
突然,阵阵疾风从脸颊掠过,突然惊醒,人一下精神了,看着近处的雀儿腾的惊起,一阵惊慌,忽地飞远了,连喳喳都没了。心想坏了,秋天是台风季节,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怕在训练场也没料到。管不了许多了,人不敢歇,天叫你歇,就近找处民宿旅馆的,枕着风声雨声睡一觉。可就是心情坏了:整个批脚路程预计两个月,一上路杂七杂八的延误好些天,就怕侨眷谁家出什么揪心事,银信银元没灭灾急,只是个安慰。
心底烤焦火,灭不了窗外的疾风劲雨,豪雨来得急去也快,说是睡觉,耳旁盖住的都是风雨声,无可奈何祈求娘娘做主,给以后顺风顺水的旅程,窗边敲打沙沙声,娘娘已然喃喃的回答。等我两头睡过了探头一看,太阳再露出半张脸,已是热气烘烘的。我一片惊喜,招呼大家上路,门外一片水没脚面,踩下去又是一片泥泞。我轻轻抚摸火猫脖子,它那大而圆的马眼眨巴两下,蹄子高抬轻轻落在地上,毫不犹豫的踩着水面出发。神驹的榜样是鼓舞的力量,大家就不好说什么了,踩着泥泞的水路跟着马尾巴出发。阮氏琳心疼自己的胶鞋,脱下提在手里,吁吁招呼火猫,叫它稍微停两步,让她把胶鞋放马背兜里,火猫一点没给她面子,就是不肯停下。阮氏琳一边咒骂,一边疾步,想着尽快赶上马背放进鞋子,火猫好像挺懂的,等着她快赶上时,故意快走两步,总是和阮氏琳保持半个身位,阮氏琳嘴中的咒骂转到我身上了:“二马鬼头,你不能勒住缰绳,让该死马驹停一下吗,提着鞋走道多别捏,大马小马,该死的二马。”
我说:“你的嘴巴比地上还泥泞,黄泥糊不紧你的嘴巴,胶鞋护不住你的烂脚。火猫都看不惯你的德行,我想勒住它,它就拱身向前,我都拉不住。”
“你俩一道使坏,等着吧,半夜我起来,不给它马料,朝它嘴边放个臭屁,熏倒它,看什么神驹还神吗。”
“火猫是天上下凡的神马,弼马温喂大的,王母娘娘封的,专门为侨批带银信的。你有什么熏天大屁,能放倒这神驹呢?”我故意逗她。
突然“哎呦”一声,阮氏琳痛得嘴都裂到耳根下,不断喊疼,嘴里喊道:“二马鬼头,你那坏了心眼,嘴巴真毒,骂我烂脚,果真就戳烂了。疼死我了!”我回头一看,疼得她泪汪汪的,不像是开玩笑。我给吁了一下,火猫乖乖停住脚步。心里话:两朵奇葩只剩这么一朵,人家死心眼跟你爬山涉水不容易呀。我过来给她扶住肩膀,她把脚底朝上翻过来,有片嫣红汩汩往外流。
我责怪:“要鞋不要命,这附近的找不到诊所卫生院的,到找地止血医治伤口的,脚真感染了就破一个洞。不然要截肢的。”
“要不是你慢点走,我能放进鞋子,双手平衡路就好走许多,那成会割到脚,双鬼二马,都是你俩害的。”我也犯愁了,这郊外半坡路,什么事找上门了。我没了主意问:“这里的土和安南地区别不大,你懂这些,看看路旁什么解毒的草药没有?”
她嘴巴嘟嘟哝哝的:“就算有草药都淹没在水里,叶片给黄泥水盖住,我疼,眼睛就看不清,你过来让我扶一下。”
这话没毛病,我抚摸一下马脖子,转身来了,阮氏琳看着我近了,双手不管不顾抱住我,手提臭鞋老是在我脖子边磨蹭,说:“二马兄,你又是心疼耽误一会功夫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金鸡独立耐不了多会,要不,你抱住我到那有块大石头上先坐下,我指着林里的叶片,帮我採一些,嚼碎了敷上就没事了。”我相信,她的眼光独特,大家能省事,这话也没毛病。
陈蕙睐过来说:“要不然,我抱你过去?”
“不行,是他和马驹害了我的,就要惩罚鬼头二马。”她受伤了,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我抱起她身子,她揽住我肩头在耳旁细细说道:“那天在棚子间我趴你身边歇息,你总是嫌我碍事,我发誓,要你自愿抱住我一回。”气得我差点扔她到地上:都什么时候了,你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想想忍住了,要不这妹子又扮什么妖孽折磨人。我深一脚浅一脚过去大石上。她一屁股顿坐石面,把伤脚伸到自己另一只腿的膝盖上,把双手拎着胶鞋放我怀里,伤口有小半个铜币大,她吐口唾沫涂在伤口上,用指尖抹了抹,又是骂道:“看什么看,嫌我嘴臭是吗,可我的唾液能消毒,先把我胶鞋放进马兜里。”陈蕙睐看不过去,接过我怀里的胶鞋过去放马兜,他摇摇头:伤了的人最大,谁都围住她团团转,听她指令。
我楞楞看着她,她颐指气使的:“那边有小叶开白花的青草,还有手掌般模样的,对,就是那些,给拔几株。其实在安南,这叫通灵草和小掌草,能去暑解毒,滇地叫什么我就不知道,我下地干活给地虫咬到,就敷上这草药,伤口能愈合。”她把我拔的青草含嘴里嚼几下,敷到伤口上说:“你再摘那巴掌大叶片,还有那细细草藤,我给包扎好,没事了,不会感染。行了,你在安南生活,心事全在老爹和侨批上,生活道行懂的不多,心底特别好,我就是看上你这一点了。我能给你弥补许多你不方便的。”
有点气急败坏的:“姑子嫂人,你就不要再唠叨了,路上已是耽搁好些日子了,刚刚出滇地首府,你又来这么一出,你就在石面上对天对地诉说吧,你千万不要对我好,只要你顺道顺人做事,我给你抽几下可以吗?”
阮氏琳嘟起嘴,眨巴眨巴眼珠说道:“我听你话,认真学习中土话,打是亲骂是爱有这么一句。我打你不是爱死你吗。”
我扭头就走,陈蕙睐过来说:“妹子,侨批和活人砖确实很急,要不,我背你走吧?”
“就不,我留在这路旁赖着,半夜让饿狼吃掉算了。”
“走吧,别给大家添烦心事了。”陈蕙睐还是搀扶起她,背她上路了。
我牵着火猫等他们赶上来说:“还是上马吧,别是累坏另一人,火猫稚嫩,骑不动两人。”阮氏琳这时才眉开眼笑。我咬牙切齿说:“妹子,你学习中土文化,三国里有一苦肉计,你是不是演了一出苦脚计?”
“我不知道什么三国,你是说我装的,就为了揽住你一下?算了,我还是等着截肢好了。”她真的偏转身子就要下马,我放开缰绳,抽了火猫一下,它急窜几步,吓得阮氏琳抱住马脖子哇哇大叫:“鬼马火猫,你对东洋妹子那么好,为什么不待见我。”
怜香惜玉连马驹也有,感觉人妹子在它背上东歪西倒,也就放缓脚步。我叹息连连,这妹子就是整人精,上辈子欠下她的,娘娘派她来的?怎么没送我个紧箍咒。
淹了小腿的路全凭感觉在走,还好看着路两旁的树还差不离,大家看了阮氏琳的演出,谁也不敢随便脱鞋了,可穿着胶鞋走淤泥,好像脚下灌了铅的沉重,大家努力去除淤泥的挽留,走一步就近家乡一步。
随着迈步坡上朝下面看去,我暗暗心中叫苦:小河那架着原来能走卡车的木桥给上游的洪水冲断了,两岸连接部分在洪水冲刷下上下摇动,一看不久就要断开了。呼风唤雨我不行,听风辨雨也无用。逢山贴山,逢水涉水,小河里也就中间水流湍急,类似这样的事态走侨批时遇见不少,老爹过去水性很好,脱下衣裳团在手上,举着银信和衣裳在水面,一个泅渡就过去了,银元不怕水,我在后面拖着藤匣篦下水也就游过去。现在有活人砖就不同了,不知他们怕不怕水。
我在木桥边沉吟半晌,陈蕙睐到我身旁:“我们在坡地训练时考核过大家的水性,唯有四眼仔狗趴差一点,不过沉不了。就是现在河中央水流很急,他在激流中能不能保持头仰在水面是关键。那安南妹子不知怎样?”
“那倒不用操心她,平日里,我还想把藤匣篦交给她拖拽呢,现在有了火猫,就挂马背上,不劳烦她了。”我笃定的说。
“她不是脚伤了吗?”陈蕙睐眼神里丝丝的关切。
“她呀,就是自找的。”
“黄泥水下一块的石子,她故意拿脚底去踩尖利锋角?”陈蕙睐不相信地说。
“她三国听得多了,我怀疑,苦肉计翻版成苦脚计。你去问她吧,我和她说不清楚。就不说她了,叫四眼仔来。”陈蕙睐摇摇头,迟疑冲眼镜仔招手。眼镜仔平日里隐没在队列中,不显山不显水,不招烦没风头,要是真点名少一人,我真想不起他来。突然间他成了问题的关键。四眼仔到正副队长身旁,眼神有点游离,我是顾不上许多了直接问:“小弟,你知道,侨批我们已是耽搁好些日子了,咱得赶路,急着过河,你能不能泅水上岸?”
他扶了扶镜框不是很确定说:“泅水可以,只要水不糊了我眼镜,我能辨别方向,不然,一个水浪过来,辨不清东南西北,我就不知进退了。”我沉吟道:“要不然,你一手拽着火猫马兜角借力,它向前你就跟住向前,火猫不会游回头的,你脱下衣裳捆在马背上。”四眼仔看了看激流,看出了,他胆气不足。我也没办法了,就这样吧。
陈蕙睐嘱咐大家:“大家的衣裳脱下来,捆到马背上,先顾着自己不要呛水,衣裳湿了,太阳底下一下就干了。”这嘱咐有点多余,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大家不管不顾的,就地脱去衣裳,坏了,想东想西就没顾上腰间的短枪。等到枪支拿了出来,大家傻眼了,枪支当然不能泡水,尤其是子弹,要不就成了一块铁陀。陈蕙睐眯了眯眼珠,忽然大声招呼阮氏琳,她远远的答应着:“我就不和你们过河了,不能让水流撕开衣裳口子,我要脱去衣服游过去,我纯洁身子,不能让你们白白看了,让你们占了便宜。”
陈蕙睐急着说:“没人想看你身子,我们只是想着你正点主意多,短枪要过河,不能让湿了水,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一阵风吹似的,阮氏琳瘸着脚倒也跑得飞快,赤脚大仙一点一踮就过来,那大叶子包扎的草药不知飞哪去了。我和陈蕙睐都愣住了,可这时节没时间琢磨她,阮氏琳看着眼前放石头上的七把短枪,眼珠一转说:“上游经常有枯木飘下来,找到一节把枪支绑上面,等我树林间找几根藤子接驳起先游过去,我过河后在那岸边拉拽枯木,你们游水轻轻扒住木头,使木头不要侧翻,记住找那水性好的后生子,人要轻轻托着木头游,千万不能把枯木当救生筏了。两边水流较缓,中间只有二十几米激流,我把藤条拉那头岸边树干上,一点点拽着稳住,大家使把劲就过去。”
陈蕙睐点点头,现在也就只有这个法子了。阮氏琳从马兜里掏出砍刀,还是脚尖一点一踮的,进到树林间,很快找来几根结实的藤条。方志勇瞧见河水真飘来一节木头,想什么来什么,还是分叉的树干,一条细的树杈老是翘在水上,简直就是按着我们想法给截好的,这时去树林砍伐怕也找不来这么合适的。他急忙就跳进河里,扒住木头使劲推到岸边,扛到这来。阮氏琳不让他放下,挂上藤条,直接就换自己的肩头了,还是踮着脚尖,跳跃着扛起木头和藤条,急匆匆往上游走。你不得不佩服她,一小女子,肩膀这么硬朗的,一点不比男人差。果然,我心里还赞叹着:乖乖儿多好。可眼皮直跳,不好,这鬼妹子想到一出是一出,等等,她又是有事了。娘娘叫她来帮我忙的,可也是来折磨我的。
陈蕙睐急急大声喊:“短枪还没绑是树干,你急匆匆就走了?”
“我扛到要过河那段,藤条绑好木节,边游边放藤条,你们再找些细藤子把手枪绑上头,记住藤条要系进扳机扣环,水流若使木头翻身,还有块铁陀在。我没下水,你们别过来,身子不能让你们看的。”声音渐渐远去,伤了的脚一点不影响速度。
大家全看她表演了,远远儿,一个白花花的身子跃进河里,一手搏击浪尖,一手放着藤条,嘴里叼着衣裳团起的包袱,简直就是浪里白花,现在说她是阮氏三雄后人,我信了。没多少功夫,白花花的屁股朝后人就钻进对岸树林里,我们看不见人,只有听到远山的呼唤。陈蕙睐特别重视天上掉下的短枪,听马青藤说还是国际大品牌的,很是趁手。赶紧的跟了过去,把自己短枪绑在树干分叉最高地,其他人七手八脚的把自己的短枪捆绑好。方志勇把自己的枪支和大名牌并列一起,还是从马兜里割出一节正而八经绳索捆绑的。陈蕙睐跟着说:“妹子,我就下水了,你拽着点。”
阮氏琳高声喊道:“等我做好另一套衣服,就快了。”陈蕙睐焦急在河边等着,一会阮氏琳从对岸树林间钻了出来,我们有点好笑,可忍不住想看:她用树叶半裹身子,人看上去,黑发簇拥的稚脸,五官朝天,显得特别调皮,一节瓷白脖子托起脑袋镶嵌在两肩之间,肩膀锁骨下辉绿鼓鼓囊囊,就像急着跃起的绿莺雀。绿叶下面肚脐悠悠凹进,胯骨又是围绕一节翠绿,一双白森森的大腿灵活绕着树干转动。她知道,这样装束未免惹人注目,故意大声说道:“湿了的衣裳要是穿身上贴住很紧,我一使劲带起,衣裳可能就裂开口子,你们知道我穷,也就带两件换洗的衣裳。要是裂开口子不对时节,就没法缝补了。树片胸衣,绿叶短裤真好,爽气可出力,身子就露半截你们看吧,我本真的身子想留着二马兄看的。”
偏偏顺风急急吹来,大声气在山壁回响,我气急败坏的:“我不看你行了吧。”
我想风婆子会把话给吹走,偏偏她耳尖,故意喊道:“就给你看,就给你看,什么时候扒开你眼皮也要你看。你不看我的本真,哪来生孩子的刺激,哪有真男人的力道。”她也有点气急,人出力拽动藤条,腰间使劲,绿莹莹的树叶岔开,壮硕的两个大白球相互抖动,绿叶挂她腰间,好像风铃轻轻摇拽。她把大伙看乐了,也逗乐了。
看样子枪支是安全渡河了。其他人给浪里白花激励着,陆续下水游了过来。唯有火猫颇有大将风度,候着所有人都过河,它才悠悠然迈步下水,我把缰绳一丢,由着马驹自己摆动四肢向前,那四眼仔赶紧的抓住马兜边角,跟着下水。一切井然有序。
河对岸他们还逗着阮氏琳:“你要是以后就穿树叶衣裳,那不是省下衣服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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