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她一点不饶人:“你们想节省,一点遮羞布的布头不要了那才叫赤子之身,光溜溜的一块活人砖头,娘娘的好弟子。”

“这妹子学中土话特别快,连潮汕习俗也知道许多,娘娘身旁的小女子,我们是说不过她。好妹子,你给我们解决了大难题,说说看,要大家怎么谢你?”方志勇问道。

“真要谢我,我欠缺什么就补什么,你们凑钱给我买一套衣裳吧。”

“我们都想看你那洁白身子,买了衣裳不是看不着美景了吗。”大家逗她。

“吝啬鬼说小气话,不舍得买就不要找理由拒绝了。”她穿好衣服从树林里出来。

我刚好赶到说:“要是你不骑火猫,我给你买一双鞋,火猫和你不对付,就叫它歇息一会。你骑它时候,我发现它浑身湿漉漉的汗水。”

阮氏琳高兴得大叫:“原先我只想叫你疼我一下,谁知你叫火猫疼我,我就要双鞋,再不脱鞋走路了。路过镇子有买鞋店铺,我自己就掏马兜里的钱买了。喂,你们那帮小气鬼,我就净给人家添麻烦,二马兄不计较,都要给我买鞋了。你们不能光是嘴炮功夫。”

“买、买,以后还有河流,还要你下水,不光能办事,还有美景看。教我们编织绿叶短裤吧。”大家不放过她。

“你们的外挺和我的内敛不同,编织衣裳,自己琢磨去。”阮氏琳进步挺快的,好像打趣挺能用词的。

我无心听他们话趣了,扭头朝河边看去,心里一紧,只有火猫慢悠悠走来,马身后没有人影,我赶紧朝河中看去,四眼仔伸高双手在朝我们招呼,脑袋在激流中一高一低的,像是要喊什么,却是给水呛住。喊不出来。我瞪了大家一下;连飚几句潮汕的脏话:“你们不是说四眼弟会狗趴吗,有火猫护游,还给急流冲下去了。”

其他人也急了:“安南训练时,看见他度了几次小河,挺好的,谁知······”

阮氏琳骂骂咧咧:“都是你们,只是看重枪支,人不要紧吗?要是我跟住他,保管没事。最多跟他一道冲下游去,还能捞他上来。”

方志勇呲她:“大家准备过河时,你早已瘸到上游去,现在说什么马后炮。”

“吵什么啦,现在救人要紧,陈蕙睐和方志勇咱顺河流下去找,赶紧的!”其他人也想跟着去,我大声喝住:“人多有用吗,你们就聚这里。看住火猫和侨批回执、银元。”我仨急匆匆朝下游跑去。

身后听见阮氏琳朝他们咆哮:“还不快解开你们的短枪,我乘木头捞人去。”是不是好法子,急了啥都是对的,一听说捞四眼弟,他们也不敢怠慢,拿起砍刀几下就拉断藤条,阮氏琳当众解开外裤绑在木头上方,抱起木头冲进水流中,那利索劲不像是脚底裂开口子的。我们在沿河跑,没有她那原始木筏快,只见她双手驾驭木节,双腿花花地在急流中摆动,是比我们快多了。我们沿着河滩还要避开灌木林,沙坑也咬脚,陈蕙睐气喘吁吁的:“这妹子是疯了,由着性子办事,再填进一个可怎么好。”

我是顾不上什么了,人家跟着来,辛苦好些天了,好不容易到了国统区,躲过了征兵,该是轻松点了,却是遇见这等事,活人砖交接是一回事,活生生一条命才是真真切切的,要是这样从我们眼前消失了,我们一辈子都会忏悔的。不知跑了多久,河中央没看见人影,跑过了一滩接一滩,我仨累得不行,正要挤过前头拦阻的灌木林,灌木丛里突然冒出阮氏琳,她一身湿漉漉的,无精打采说道:“没用了,我乘木头到了更下游,正是到了两条河分流处,那里河滩开阔,水流较缓,不知四眼仔会刮向何方。我给卜了一课,解下分叉上的裤子,让木头随流水去,看它流向何方,我就跟去那条河流,谁知木头到了快分流的节点,居然搁浅了,径直躺在浅滩上。河滩很浅,要是四眼仔还活着,他能自己站住。二马兄,你不要难过,四眼仔是给这管河流的小龙公主看上了,人家斯斯文文的,公主爱上他了,留他在宫殿里做客。叫我们不要追了,要不木头咋搁浅了。”

这时,我又是想扇她两个大嘴巴,找不见人,你该沿河大声呼唤人家,就是做做样子也好,居然用戏文情节搪塞我。摇摇头,这事也怪我,人给这小妖精迷惑了,光是注意她那白花花的半节身子,还和她耍嘴皮,要是稍稍把注意力转到四眼仔这里,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眼前的人都可怪罪,阮氏琳用半节身迷惑大家,可你们后生兄都把注意力用在枪支上,就图个新鲜,倭寇飞机大炮,你拿支短枪去杵人家有用吗?唉,潮汕人崇信天后娘娘,我总认为阮氏琳是娘娘派来的,她一会给帮忙纾解疑难,一会又是生出妖孽折腾你,甩不了的仙珠和孽缘呀。我喘息半天,脑袋也转了半天,对着面面相觑的仨,好像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我是侨批带队的,该出头就得出头:“这样吧,你们留在这里三天,沿着两条河流找,和沿河的人打个问讯,就这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三天一过,活人死尸都没有,就在河滩祭拜一下,权当河流小龙公主收留了他,那时你们再回来,咱一道把侨批路继续走。我叫他们几块银元来,你们就守在这里附近买点吃的用的。我得回去照顾火猫和招呼他们。”一急,我也把戏文说辞安慰大家。

他们仨都呐呐的:“只能这样了。”阮氏琳泪汪汪的:“二马兄,起程时,我紧紧贴住你,还没和你分别三天,非姐马鞭守在草寮门口,也只是和分隔一天,我就觉得比一年都长。过去你走侨批,有时一走三几月的,我眼巴巴在等着你回来,好像是这辈子再见不到你了,可毕竟是家门口。现在荒郊野岭的,分别三天比三年不止。你可别抛下我就走了。要不我还是跟你回去那头。”

一条命不知死活的,你又是生出妖孽来,我高高伸手在上,就要朝她粉嫩的脸蛋扇下去:还不都是你。她接着说:“看你脸色不对付,就不要气了。你在那边野营,蚊子特多的,秋蚊凶似虎,我摘点艾叶和辣椒叶子你看,过去那头,按着样子也摘点,放火堆熏着,生出浓烟可驱蚊,三天里养足精神好赶路。”她不顾脚底有点不方便,从河滩瘸着走去上坡边,真采来几株草本根植。

人松弛之后,是会有正常反映的,看她瘸了腿一拐一拐的,我伸高的手挠挠脖子,接过她摘的青草模本,刚才不知轻重的还妖言惑众,这会的又是仙珠润人。算了,竹马老弟说的:童言无忌,仙行有缘。我鼻孔哼了一声:“记住,照应好两位阿兄,找四眼仔你要出多点力。”

她还是泪汪汪的:“知道了,二马兄,能不尽心吗。”

阮氏琳说得对,心中有什么钻心事,时间特别慢,一天两天,等到我心焦得不行,晚上更是睡不着,下定决心:要是中午时分再不回来,我就再走一趟去接他们,尽量早点明白情况,人得继续活着,侨批路还要走。再不明白,人给心焦死。

我正准备起身走路,其他人和我一样,心中焦急,他们突然特别兴奋:“副队长回来了!”我也吊起精神头,远远望去,果不其然,人回来了,不对,怎么只见两人回来,本来是去找一人的,现在还丢了一人,我心一沉,该不会是捞人捞尸时又是填进另一人,那就牵牛不成蚀个人,连牧童也少了一个。

阮氏琳边走边唱曲,我升起无名火:怎么这妹子没心没肺的,叫你去捞人,人没捞着,你反倒兴高采烈的。我瞅瞅陈蕙睐,他也没难过的脸色,郑重的脸好像思考什么问题。

大伙迎了上去,细细观察两人。陈蕙睐老是摇头,唉声不断,阮氏琳兴高采烈的,嘟声连连:“我有枪了,方志勇把枪支送我了。”大家莫名其妙,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俩。

阮氏琳嘴里说的:“那边偏僻,什么东西买不着,只是有个老头打鱼,我们就买了几条鱼跟人家借个火烧了吃,肚子一饿,没烧熟就吃下肚了,差点没拉了肚子,现在还满嘴腥味。你们熬点米粥还有剩下的,让我吃一碗。”

叫人生气不是,知道人家急什么不说,只知道肚子那点货,先把情况说明了再找吃的会饿死你?阮氏琳把骨碌碌的眼珠盯在我,那就是逗我。我气不过,看她憋不住了,想凑近我说话,我一把捂住她嘴巴,目光往陈蕙睐扫去。

陈蕙睐也是找了个碗,从锅里舀起一碗粥,边喝边叙说:“找到四眼仔了,他大难不死,还遇到了他的理想之人,就跟了去,还把方志勇也带去了。唉,要是我不惦念家里母亲和祖父,我也跟了去,饥荒年,也不知老家的亲人怎么样?反正四眼仔没事了。容我把肚子安慰一下,再说说具体的经过。锅底就一碗,阮氏琳,我烧饭没你快捷,就让我先吃。”

大家哦了一声,表示理解,不差这一会的,人没事就好,我的心也搁进肚子里,我斥责野丫头:“大家急得火烧脑的,两天挠心挠肺,你故意的吗?还不熬粥去。”阮氏琳恨恨瞪我一眼,嘴里嘟囔:“两天来,你们还有一碗粥喝,我们就吃了鱼汤鱼鳞,熬粥也没备着等我们回来,肚里绿汁都要翻出来了,不能让人家歇一会吗。”嘴里说说,还是悻悻烧饭去。

陈蕙睐把碗粥喝进肚里,精神头足了点,缓缓说来:“二马兄离开后就着黄昏,大家还找一会,没发现。送来的饼子吃了,天就黑了。黑夜里,啥也看不见,我们就地歇了。天刚蒙蒙亮,我们分开找,我爬上中央高地,远远儿望去,河流分开只是中间凸起一块高地,河水两旁流淌,最后在远处还是汇合成一道水流了。我就分工,我顺左水流,方志勇在右边,阮氏琳居中跑沙滩,仨人在水流汇合处再聚合,看看什么情况再探下一步。望山跑死马,还能看见的分开汇合的河流,中间高地寻找起来好像无穷路一般,寻找人和物件特别费气力。我和方志勇本想让阮氏琳走中间是照顾她,其实不然,我和方志勇跑两端,顾着河两条流水的外侧,只要看到河对面有什么疑似物品就会大声招呼阮氏琳过来看看,她要在河流中间高地两头穿梭,那高地长满矮短的灌木,人要从茂密的枝条中穿过也挺费劲的,两头跑就更费力气。实在难为了女孩子。还好,两岸有山岭回应,吆喝一声还清楚。我这头是水流比较大的,跑着跑着,发现一只鞋,我赶紧下河去捞了起来,我认得真是四眼仔的,我朝他们吆喝一声问:你们有没有捡到四眼仔什么?我这捡到他一只鞋,他们都没发现什么,阮氏琳听说捡到鞋子,马上呜呜的哭了很大声。嘴里一个劲说:真让龙女公主给收留了,做了乘龙快婿,龙公主嫌他寒碜,把他鞋丢了,拉他到龙宫去,我们还找不找?这丧气话我也无力和她计较。我还沿着河滩跑起来,她哪敢不继续找。大家再没兴致打招呼,一直找到天黑,没再发现什么了。我累得瘫倒河滩上,什么事也不想做,我也知道,他俩同样很累,再说了暗天黑地的,没有月亮,啥也看不见了。可不行呀,还得鼓劲不是。一看,山两边河中间,很远的地找不到一点灯亮,那就是近处没人烟了。实在话,要是这样去找点吃的,我宁愿饿着肚子捱着,歇一会比费力找填肚子要紧要些,要是黑暗中迷了路,那就更糟了。突然从前方拐弯出冒出一点渔火,我心中有了安慰。等到他俩从那头游过来,这妹子毫不计较,黑暗中光溜身子就游了过来,白花花的身段在夜色中特别显眼,方志勇衬高衣裳趟水过河,河水就到了他胸脯口。我们都理解,那只雏燕特别爱惜羽毛,反正黑暗中也就看一个轮廓,大家也累了,男人女人都那样,没啥兴趣。”

“副队长,讲得累不累,怎么说到妹子的身段了,不能说特别重要的吗?”我有点闷气。

“别急呀,生活里再苦也得来点情趣呀,结果你们都知道了,爱听不听的。阮氏琳,给我盛碗粥来,你给吹吹,肚子饿却是不太想动,凉快了一口闷下肚。我们算是两天里患难与共的战友了。”

“黑天瞎火的,你看见我啥了,记住了衣裳得给我买。我放了肉脯在粥里,小心有碎骨噎了喉咙。”

“你俩就不要唱双簧了,把大家的谜团解了,还得赶路呢。”我近乎哀求的问。

“要不,我们就边走边谈,他俩侨眷交接没有问题。”陈蕙睐端着碗边喝边说。

“对了,谁叫你们不给我们留饭的。让好奇再折磨人一会。”阮氏琳从火边接过茬。

其他人不干了:“就正副队长两人交头接耳不行,我们就是得知道了他俩的下落再起身迈步的。”倒是火猫不耐烦的刨起蹄子。

什么队长,什么号令,说什么人家都不听,我也就着草地躺了下来,头扭向另一方。大家都歇气,爱说不说。

陈蕙睐笑嘻嘻说道:“有了结果,过程重要吗?我们知道侨批急着赶路,我们也心焦,可我们夜里太凉了,没睡好。精神头不足。人得喝好睡好,你们在此地等我们,养起气力来,哪知我们晒秋日泡河水的辛苦。”

倒是我不好意思了:“安南妹子,你从马兜里摸出那皮水罐,你也辛苦了,你和副队长两人喝口酒吧,那是特地从安南带了的,自家酿造的。我一直没舍得喝,想着关键时刻要派上的。”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人家收藏起好东西,你得像是挤牙膏似的往外使劲,不然就享受不了。”阮氏琳得意的从马兜里摸出皮罐来。这安南妹子一边和我打哈哈,一边出卖我。我是挤出眼泪咽下肚,一方面离不开她,另一方面又是被她算计还无可奈何。算了,此时此地,我装起老板派头,阮氏琳算是老板秘书兼管家。

五娘巴巴等着过程,上人突然起了身,她眼睛迷茫问道:“四眼仔和方志勇到底去哪了?”大家呲她:“幸得上人收了声,海滨的秋日也猛,听是有点辛苦,走也舍不得。阮氏琳的酒你喝了吗,就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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