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好衣襟后,邱博古转身去了露台,对着远处红枫绿叶交叠的须泥山。    阿悌转身去燃起了自带的鎏金飞鸿小银炉,守了半天,温杯又洗茶,沏了一壶他家少爷最爱的峨眉芽轻手轻脚送过去。    “少爷,”他放下茶盘嘟囔道:“好不容易才等到徐莫文,都怪那个凶姑娘乱搅合。”    “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远处的山间悠然飞过一群白鹭,邱博古浮云般的目光跟随着晃动的白点。    “少爷,”阿悌挠挠头,对自己今日扮演的‘帮凶’角色有点疑惑,“这个徐公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假冒朝廷命官的诈骗犯,会不会是弄错了?”    “阿悌,坏人不会在脸上写着‘恶’字,是不是他正是我们要查清楚的事。”邱博古拿起茶盅轻闻茶香,眉头舒展如雨后晴天。    阿悌没有再多嘴。不久前,有人专程去告诉他家少爷:上届春闱科考之际,居然有人胆敢冒充朝廷命官,在外行骗谋利。    因为这个消息的来源,只是某位青楼客的酒后失言,而且此人目前下落不明,他家少爷便决定亲自来安远一探究竟。    虽然线索有限,他们花费多日,还是等到了来卖字画的徐莫文。按照他家少爷的计划,先由他扮成多金又无脑的纨绔公子,引诱徐莫文上钩。只不过……想起那个搅局的‘正义凶姑娘’,阿悌叹了口气。  ·    向春一口气跑出街市,面对着完全陌生的环境时,才发现自己跑错了方向。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感觉到嘴里有什么刺拉拉的东西,吐出来以后才发现:居然是两根金灿灿的金线。    三只丸子换了两根金线,老天也不算亏待她。    向春沿着街市往回走,顺便找找哪里有当铺?在靠近‘久住探榜状’的时候,她不由警惕起来,发现完全没有邱博古和阿悌的踪影后,才匆匆地走了过去。    糖人老头用完了麦芽糖,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去,看见她欢喜地招呼道:“丫头快来,我给你留着糖人呢!”    老头只顾着忙也没看见向春和邱博古的鸡飞狗跳,从小木柜里面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糖人给她。    “嫦娥和兔子!”向春高高兴兴地和老头道了别。    她拿着糖人一路找当铺,终于在街角看到了一家‘廖记解铺’。    铺子里齐胸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山羊胡的老头,尖削的脸上都是干巴巴的褶子,用询问的眼神盯着她。    向春掏出一根金线放在柜台上,认真看着老头的表情,“这个,值多少钱?”    老头向前探出身体,瞪大眼睛看了看,又用两根手指拈起金线摸了摸,慢吞吞地说:“这是金姑子用手反复捻出来金线,做成衣裳不得了,这么一根卖不出价钱。”    “能卖多少钱?”    “五十个铜板。”    “好歹是金的,才五十个?”    “已经不少了,你到别家去问问……”    “好吧,两根都给你。”    走出当铺时,向春怀里多了一小串麻绳穿着的铜钱。她不停用手摸着肚子前面硬硬的一圈,一百文!    已经有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离开了安远城后,向春举着糖人跋涉在须泥山上。长路漫漫,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开始舔那只玉兔小糖人。    舔完以后,就看见了等在村边大青石头上的顺顺好好。    “大顺,小好!”向春挥了挥亮晶晶的嫦娥。顺顺好好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大叫:“姐!”顺顺没站稳,摔了个屁蹲,没事人一样爬起来继续跑。    “疼不疼啊?”跑到跟前时,向春问他。    “不疼,我的屁屁刀枪不入!”大顺急吼吼伸手往上够,“姐,把糖人给我……”    向春把嫦娥给他,摸摸他的脑袋说:“这回只有一个,你和小好一块吃。”    “哦,”糖人比大顺的脸盘子还要大,他拿着嫦娥和小好一起商量:这半是你的,下面是我的……”两根小舌头,一路走一路舔。    夜幕降临。墙上挂的松脂灯忽明忽灭,虽然不用花钱,但是味道大黑烟浓。    顺顺好好在炕上头碰头地睡着了,向春抱膝坐在炕沿上想心事:她去向能仁家帮厨要早出晚归,虽然二婶早就说过可以帮忙照看双胞胎,但是中午那顿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    一百文就在她手边。向春解开麻绳,数了五十枚出来,剩下的重新系好。    五十文给二婶,还留五十文应急。    可是家里连门锁都没有,这笔钱应该藏在哪里呢?老鼠会叼遇水会锈,向春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随身带着最安全。    第二天早上,一家三口喝完稀粥后去了向二婶家。向春谢过二婶还了衣裳,留下了五十文后又踏上了去安远城的山路。    因为起得早走得快,向春到的时候,住在向家的举人公子们还没有出门,整个院子里都是文绉绉的说话声。    向春在水井边上洗碗,听见其中有一个人的声音特别清晰悦耳,而且每当他说话的时候,其他的人就会马上安静下来。    经过昨天的事后,向春已经明白了向能仁对汪素兰说的那番话中的意思:这些租客中有一位旬公子,他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夏卿野,奉皇命微服私访,探寻兰芝栋梁之才。    向春飞快地用丝瓜络洗好碗,放进箩筐里送去灶间。走到半路时,从垂花门里面传来一阵笑声,身穿长衫头戴紫纱方巾的举人公子们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向春站在原地,看着一群高矮胖瘦的人叽叽喳喳地朝门口去了。    她发现所谓的举人公子,并不真的都是‘公子’,里面有一多半都是三十岁以上的大叔,跟她想象中很不一样。    在一群绿叶大叔的衬托下,被簇拥着的旬公子显得异常俊朗,温润的气质,像生长于兰泽中的芳草般浑然天成。    旬棠在不经意中,看见一个面生的姑娘正默默地看着他。她像一株清晨的兰草,怀里抱着滴答落水的竹箩,挽起的袖管外露着一截乳酪般细白的手腕,活泼泼的眼神就像会说话。    旬棠对向春有礼地笑了笑,和大家一起离开了。    向春因那笑容微微发愣,这个万众瞩目的夏公子为人很和善,一点架子都没有。这才是大家风范,比傲慢无知的邱博古不知道好了多少!”    收拾完灶间,向春跟着陈妈去买菜。    出了大门,陈妈边走边回头说:“春子,我和夫人商量过了,以后买菜的差事就交给你来办。”    向春拎着竹篾大篮子跟在后面,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高兴。买菜不是件难事,还能漏下油水,陈妈竟然愿意放手。    “恩,我知道了。”向春心里美美的。    出了工字巷就是集市。走着走着向春抬头一看,前面又到了‘久住探榜状’。她脚下一滞,连忙问道:“陈妈,我们要去哪儿买菜呀?”    陈妈指着远处说:“这附近卖菜的都聚在七步巷里,再走一段就到了。”    向春的心跳得有点乱,这个意思是说:以后每天她都要从‘探榜状’门口走两趟?    这个发现让她不安,虽然向春觉得自己没有错,但咬坏了人家那么贵的衣服……万一邱博古存心计较,让她赔钱或者当丫鬟,那可就麻烦了。    每天两趟……向春忍不住四处张望起来,肯定还有别的路走吧?    时间尚早,集市上人不多。    快到‘探榜状’的时候,向春叫声‘陈妈’,赶上去跟她并着肩走,顺手举起竹篾篮子挡住了脸。    探榜状的二楼上,阿悌提着一个镂雕泽鹿的银薰球,站在半开的雕花木窗前。微苦清凉的甘松香慢慢飘散在空气里,他家少爷不喜欢香丸外层焚烧时的烟火气,所以要散一散再放进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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