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的斜对面有个搭着油布的早点摊头,豆腐脑小馄饨葱花麦仁汤,一碗又一碗地从老板娘手里端出来……阿悌咽了咽口水。    他家少爷对吃格外地挑剔又专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早饭只吃松茸鸡汤煮的现擀荞麦细面,外加一碟爽口的什锦菜。    汤面虽然美味无比,阿悌却做不到邱博古那么持之以恒,他甚至怀疑:他家少爷除了每天固定的那几样,根本就没尝过其它东西。    阿悌看见了路过的向春,多奇怪,那个姑娘头上干嘛要顶着篮子?    他仔细一看,篮子能挡住脸,却挡不住她跟别人不一样的卷卷长发。还有那双踩过他的鞋,阿悌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他从窗户里探出身体,目送向春和黑衣老妇走进那条巷子后,得意地笑了。    “少爷!少爷!”阿悌提着香薰球跑进屋子里。    邱博古握着象牙玉箸在吃他的荞麦面,食不言地等着阿悌继续往下说。    “少爷,你猜我看见谁了?是昨天那个凶姑娘!她咬坏了你的衣服,不能就这么算了!”阿悌心有不甘,他家少爷莫名吃了这种亏,真是越想越生气。    而且……她还嘲笑他是小总角。    “算了,她也损失了丸子。”邱博古吃完荞麦面,拿起洁白的柔绵帕子擦嘴。    “丸子怎么能跟你的衣服比?”    邱博古无视了这个问题,突然问道:“阿悌,你觉得她认识徐莫文吗?”    阿悌仔细回想昨日情形,扬起眉毛嘻嘻笑着说:“少爷说得对,她帮他收画还劝他,如果不认识干嘛这么殷勤?”    邱博古心思一转,立刻嘱咐道:“阿悌,你去带她来见我,我有事要问她。”    “我去?”阿悌突然觉得被向春踩过的脚趾,又开始痛了,“公子,这件事还是让官衙或者府里的门客来办吧,又快又省力。”    “不好。”邱博古离开桌边,去金丝楠的官皮箱里拿了一瓶祛瘀的药油,“这件事说起来可大可小,而且关乎名誉前途,我暂时不想让外人插手。”    “可那个凶姑娘对我们本来就不友善,怎么会帮我们呢?”阿悌想到向春就头皮发麻,说起话来也是避重就轻。    “阿悌,她好像很爱钱。”邱博古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    阿悌呵呵笑,“可不是嘛,她真以为当个丫头就能赚二十两,少爷,她脑袋里装的大概是米粥!”    邱博古揉着肩膀吩咐道:“去吧,不管她是粥罐子还是汤罐子,有用就行。”    唉……阿悌把小香球挂在银钩上默默叹气。这桩凶险的差事,是没法躲过去了。    躲过‘探榜状’的大门后,向春放下发酸的左手,和陈妈一起走进了热闹的七步巷。    这条巷子短而阔,短打扮的庄稼汉子脚上沾着泥,面前摆着水灵灵的叶菜。有挑着鱼篓买鱼的,咕咕叫的鸡鸭关在竹篾笼子里,还有一家挂着红门帘的肉铺。    陈妈来回走了两趟,终于挑了其中一家的蔬菜买了几样。向春看着很不理解,这家的菜蔫蔫的,瞧着就不新鲜。    买好菜又去买鱼,卖鱼的木盆里有大大小小几十尾鲤鱼。陈妈光看不买,直到最后向春才知道,她是在等着鱼翻肚皮……    打鱼的摇着头,把那两尾快断气的捞出来,陈妈又添了两尾小的,过秤付钱。    向春提着买好的菜,陈妈解释给她听:隔天的菜是两文,快断气的鱼只要五文,比正常的价钱便宜一半。    向能仁每天给的买菜钱只有三十文,还要留出米面钱和油盐钱,不这么抠着不行。    “那要是不够呢?”向春突然觉得买菜这件事不简单。    陈妈尬笑笑,“春子这么能干,省几文钱肯定难不倒你。”    向春明白了,原来给向能仁买菜不仅揩不到一点油水,很可能还要倒贴!她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七步巷,而阿悌则心情紧张地在‘探榜状’的门口等着她。    阿悌告诉自己:要离她远一点,稍微笑一笑,“姑娘,我们少爷想见见你。不行?那来一锅丸子怎么样?”    警惕的向春先看见了自言自语的阿悌……她连忙拉住陈妈问,“还有别的路回去吗?”    陈妈一愣,想了想说:“从七步巷的墙根上面翻过去,隔着一条巷子的那边就是。”    “好。”向春拎着篮子就折回去了。    陈妈独自经过‘探榜状’时,阿悌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太对。而七步巷里,向春拖着满满一篮子菜,在众目睽睽之下,艰难地爬过了七八尺高的青砖墙。    她气喘吁吁地回到秀才家时,等不及的阿悌终于去了七步巷。    他用腕上那只银丝钱袋里的一粒银豆子,轻而易举地打听出了卷发姑娘的行踪,然后作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最聪明的决定。    隔天的早上,向春独自去买菜。    当她走进七步巷的时候,小贩们全都停下来看着她,像是确认一样,然后又迅速地回避了眼神。    心里小小地一咯噔以后,向春提着篮子像陈妈一样来回转了两圈,找了堆发蔫的青菜说:“这个来三斤。”    大姐挑起秤星,称好给她,“十五文!”    “什么?”向春惊得睁大了双眼,缓了缓才问:“不是六文吗?”    大姐把用稻草扎好的菜又拿了回去,“五文一斤,不二价,姑娘想好了再买。”    向春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脸,‘难道还没睡醒?’不是啊。她又去了别家和肉铺,都是翻倍的价格,贵的让人咂舌……    按这种买法,她要再贴上五十文才够!    向春鼓着腮帮子站在巷口看着人来人往,这条巷子今天对她一个人充满了恶意,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大婶卖完了菜,挑着两只空筐子从她身边走过。向春跟上去套近乎,“大姐,你们今天为什么卖得那么贵?”    大婶匆匆走不言语。向春掏出五文钱,“只要把原因告诉我,这个就给你。”大婶伸手抓过去,嘀咕一句:“人家虽然年纪小,出手可比你大方多了。”    向春立刻冰雪聪明了一把,“好啊!原来是得瑟的小总角!欺人太甚!”为了保持高涨的气焰,她连一个字都不再多想,气冲冲地提着篮子去了‘探榜状’。    “老板!邱博古住在哪一间?”    “呃……”店主不确定该不该告诉她。    向春默默转身,直接上了楼梯,店主警惕地跟在她身后。刚到二楼,她就闻到了清苦微凉的香味,和邱博古身上的一样,没错。    她在几扇门前走了一趟,确定香味的来源后,在店主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敲了敲门。    门是开的。向春踩着织花地毯大步走进去,一口气蹿到了内室,邱博古正在往肩上涂祛瘀的药油,散开的素缎中衣里露出半边轮廓遒劲的身体。    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停下了,却没有动静,他慢慢转过身体,正好和向春对上了视线。    没有了繁复的颜色和装饰,纤尘不染的白衣衬着纤尘不染的眼眸,向春疑心自己看见了一个假的邱博古。    没穿衣服的邱博古!胸宽肩厚,起伏凹凸,为什么看起来是很好吃的样子?!……向春慌乱地别过头,红着脸化解自己的尴尬,“呃,其实夏天农忙的时候,我们村里的男人们都不穿衣服……”    “不!不是不穿衣服!是跟你一样,没穿上面的衣服,”她越说心跳越快,无意识地晃着手里的篮子嘟囔:“我真的不是故意想看你的,如果不是你们太过分,我也不会跑到这里来!”    邱博古默默地穿好衣服。除了意外,他并没有体会到多少尴尬,反而是向春惊慌失措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原来凶姑娘也有脸红的时候。    除了时机不太对,他原本就在等着她。邱博古却不太明白她的话,“你说太过分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让阿悌去菜场捣乱的吗?”向春声音很低,仍不好意思抬头。    “阿悌做了什么?”    “你不知道?”向春终于抬眼看向他,脸上的绯色尚未褪去。    见邱博古摇头,她把早上发生的事,慢慢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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