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向秀才家隔着几条巷子的‘探榜状’二楼,邱博古正在用晚膳。    碧粳米饭盛在小小的白玉碗里,一只清淡的燕窝盅,一碟嫩豆苗,两只香煎的平槌鱼子丸。这几样每晚必定出现的东西,阿悌已经看了千百回。    等他家少爷喝完燕窝盅后,阿悌才无比关心地问道:“少爷,你今天去哪儿了?”早起邱博古就换上了他唯一的一件棉布衣裳,直到半下午才回来,也不让他跟着。    “我去见了向春,她确实不知道徐莫文在哪里。”邱博古走进内室脱掉外衣,对阿悌说:“我要泡澡,传他们送水。”    “哈哈!果然被我说中了!”阿悌开心得几乎跳起来,“少爷,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戳穿她的?”说到这里他又紧张起来,“少爷,她一定气坏了,没对你动粗吧?”    邱博古知道不满足阿悌的好奇心,他会一直找各种机会念叨下去,索性告诉他:“不是我拆穿她,是她自己说的。而且,我跟她说好了以后一起找徐莫文。”    “什么?”阿悌觉得很难接受,“少爷,她又凶又对你说谎,我们不是应该离她远一点才对吗?你怎么反而跟她绑在一起了呢?”    “阿悌,你质疑我的决定?”    “我是担心你啊!少爷。”    “担心什么?”    阿悌也说不清自己在操心什么?反正他对向春就是很不放心,总有一种他家少爷会被她偷偷拐跑的感觉……不过看上去,他家少爷还是英明神武很笃定的样子,难道他另有打算?    “不要胡思乱想,我要洗澡。”    邱博古袒露着一片风光无限的宽阔胸肌,将脱下来的衣服,随手抛给阿悌,“有汗味,扔掉!”    阿悌从脸上拉下衣服,抱在怀里闻了闻。甘松香和细微的汗味混在一起,味道像冬天里寂静的山林。    一只月白色的钱袋从里面掉出来。    他还来不及多想,他家少爷宽背窄腰的挺拔身影已经转进了洗沐间,阿悌将钱袋先搁在一边,忙不迭地下楼去寻管家。    洗沐间里雾气淡淡缭绕,晚风来急吹动竹编的窗帘,‘叭叭’地拍打在窗框上。    邱博古懒散地靠在香柏木浴桶里,撑开的双臂在灯盏的照耀下显得异常白皙,似莹莹有光。    阿悌处理掉有汗味的衣服后,照常进来帮他家少爷擦背。吃了十几年的燕窝,他家少爷的皮肤又细又滑完美无瑕,完全能让大溱国的姑娘们都觉得汗颜。    哎呀呀,每到这个时候阿悌都会觉得很忧愁,他家少爷这块喷喷香的饽饽,最后会落到谁的肚子里呢?    阿悌卷起袖管,边擦边问道:“少爷,你把宋小姐的钱袋要回来了?”    “向姑娘还给我的。”邱博古平淡地说。他觉得作为容盛坊的当家人,宋沅珠好像闲得很,给他的每件衣裳单配了一个钱袋。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微蹙着眉问:“阿悌!你好像很喜欢宋沅珠,这些钱袋都是你特意带过来的?”    “呃,”阿悌咧嘴笑了,“对啊,宋小姐漂亮温柔又可爱,她说我聪明能干,还送我用银线编的钱袋,对了……她知道我喜欢吃春花斋的蜜饯,每次都会给我带,一两银子一份呢……”哎呀,宋小姐的好处真是说不完,阿悌笑着摇摇头。    听着他花痴痴的语气,邱博古整个人都不好了。    邱博古不喜欢宋沅珠。他们家在容盛坊做了几十年的衣裳,自从三年前宋沅珠的师傅让位给她后,量尺寸对邱博古来说就变成了一件麻烦事。    宋沅珠在他身上比划的时间越来越长,讲究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不仅一条胳膊就要分成十段来量,还说饭前和饭后的尺寸也不相同,因此每到做衣裳的时候,她总有理由和邱博古耗上好几天。    洗好澡,邱博古穿上宽松的寝衣,随手在腰间系了个结后走进内室。    阿悌遣人收拾好洗沐间,正要去泡茶,突然听见他家少爷在叫他。阿悌赶过去,看见内室的地毯上摆着一只老大的纸盒子。    他家少爷坐在桌边,指着桌上一双靛蓝色的方头布鞋对他说:“我今天去十八坊路过宝贤号,给你买了一双鞋。”    “少爷你真好!”阿悌激动地把鞋子抓在手里,感激地看了邱博古一眼,立刻坐在圆凳上试了起来。    他穿好两只鞋走了几步。邱博古端正地坐着,抱着两肩问道:“大小合适吗?”    “恩,合适!少爷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鞋?”这是他家少爷第一次给他买东西,还是鼎鼎有名的宝贤号,阿悌简直乐昏了头。    邱博古抱着肩跟他解释:“我小时候读过《海岛算经》,里面提到的步测法,我把它改成了以寸计数的‘目测法’。在学堂里无聊时,量量夫子的胡须,或者窗外的螳螂都很有趣。你的脚长七寸,真是双大脚板,阿悌。”    “嘿嘿……”阿悌挠头笑,对他家少爷的敬仰已经满得要溢出来。他脱下鞋子抱在怀里,心急急地说:“少爷,我去给你泡茶。”    “等等,”邱博古神情专注地,伸手从纸盒里又拿出了一双鞋,粉红的鞋子滚着浅蓝的边,绣着深粉色的牡丹。    “这个?……”阿悌不明白了。    “这个是给向姑娘的,阿悌你觉得合适吗?”邱博古从来没有留心过女孩的喜好,心里不是很有把握。    阿悌惊讶的嘴里简直能塞进一个鸡蛋,这个凶姑娘竟然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阿悌忍着心中的酸楚,看过那双软缎的绣鞋说:“这双鞋适合深宅里的闺秀,向姑娘整日跑来跑去,不要两天就会磨穿了。”    “对啊,”邱博古把粉鞋子扔在一边,从盒子里又拿出一双竹青色的木底鞋子问:“这种呢?”    “这个是高底鞋,向姑娘穿上这个,大概能跟少爷你一般高了。”    阿悌虽然年纪小,在府里却很受侍女姐姐们的喜欢,还常常出去替她们跑腿买胭脂水粉,对这些姑娘家家的东西并不陌生。    邱博古很耐心地又拿出一双檀色绣丁香花的布鞋,自己先仔细看了看才说:“这个好像没有什么不好……”    阿悌凑过去看:这双鞋是棉布的,上面绣的丁香花朴素典雅,鞋底缝了一层耐磨的皮料,应该是给小姐们出游时穿的。    就是这种普通的鞋子,在宝贤号里卖得也不便宜啊!阿悌可不想白白便宜了向春,他绞尽脑汁地想挑出点毛病来,却发现地上的那只纸盒子里,还有满满一盒子五颜六色的鞋……    天呐!他家少爷是把宝贤号的女鞋都搬回来了吗?    阿悌的心里迷惑又震惊,瞬间明白了眼前的情况:凭他的两条细胳膊,绝对拦不住他家少爷要送鞋的一片热枕……咽了咽嗓子后,他终于小声地说:“没错,这双确实很适合凶……向姑娘。”    “那就好,”得到肯定后,邱博古从纸盒里抽出宝贤号的印花油纸,包好鞋子交给阿悌,“你给向姑娘送去。”    “啊?我去~”阿悌苦着脸哼哼:“非要专门跑一趟吗?等哪天她买菜路过的时候,把她喊上来不就行了?”    “快去。张冯阳说戌时来,我要等他。”邱博古的口气是没得商量。他特意去宝贤号里挑了半天,就是希望她不要再穿磨破的鞋子,这种心情等不过夜。    阿悌嘟着嘴拿起包好的鞋。他不明白向春到底能带来什么好处?值得他家少爷这么上心,买了一堆鞋子只为送一双。    ‘给凶姑娘送东西示好’让阿悌头大。他磨磨蹭蹭往外走,终于想到了好理由,转身扑回内室门边上说:“少爷,我们和向姑娘非亲非故。大溱虽然民风开化,但是随便送姑娘绣鞋这种事,真的不是你这样的名门公子该做的呀!”    “有那么严重吗?”邱博古面露疑惑,宋沅珠和他非亲非故,不是送了十几只香囊?今天他抱着纸箱走回来的路上,还有几位陌生的姑娘,跑过来把丝帕塞在他怀里……    “当然,送姑娘绣鞋会让人误以为少爷你很轻浮!”阿悌越说越觉得自己做的对,差不多就是在力挽狂澜,捍卫他家少爷的清誉。    轻浮?“那就说是你送的。”邱博古不用多想就决定了。    “我……送她鞋子?”阿悌结结巴巴。    “对啊,”邱博古都替他想好了,“就说你今天去买鞋,鞋庄多送了双女鞋,你留着没用只好送给她。”    阿悌在心里哭泣。早知道就不多嘴了,什么送了双女鞋?他那双鞋多半才是白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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