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悌乖乖开门下楼。    从探榜状大门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顶小轿在路边停下来。轿帘被掀开后,一个头戴逍遥巾的灰衣公子款款落轿。    在旅店红纱栀子灯的映照下,阿悌认出了这个人,马上跑过去开心地叫道:“张哥哥,你来了。”    张冯阳正嘱咐轿夫找个角落去等着,闻声抬头,立刻笑了笑说:“小阿悌,回到京城里来这么热闹,快活不快活呀?”    “恩,哪儿都比不上安远!”阿悌边说边点头。    张冯阳理了理手里拿的笔和纸簿子,对他说:“前几天我让人送了封信给你家主子,他一直没有批示,我只好自己来见他了。”    原来是有公事要谈,阿悌指了指二楼亮着灯的阑窗说:“少爷在上面等你呢,张哥哥你快去吧!”    “阿悌你要出去?”张冯阳随口问。    阿悌把手里的油纸包藏到了身后,不自然地说:“我去送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瞧着他紧张的样子,张冯阳笑笑便走了。    油纸包在阿悌手里发出‘嗦嗦’的响声,阿悌叹了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送东西给女孩呢!    阿悌听盯梢向春的孩子说过,她就住在工字巷里的最后一家。沿着石板路走到巷尾后,阿悌看着漆黑一片的大门嘀咕:“这是什么人家呀,晚上连个灯笼都舍不得点。”    大门后面不远处的灶间里,向春在油灯下面磨红薯粉。明天早上她要给旬棠做虾仁蒸饺,因为没有小麦做的澄粉只能用这个代替。    向春边磨边摇头,红薯粉的颜色灰扑扑的,做出来的饺子注定了也只能是‘灰美人’……    ‘啪啪啪’三声扣门声在夜色中响起。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沾到的粉末,掌着油灯出去开门。    “阿悌?”向春看着台阶上局促不安,浑身像长了牙的小总角,放手把门开得更大些,对他说:“进来吧,里面只有我自己在。”    阿悌摇摇头,把手里的油纸包‘唿’地扔给她。向春赶快伸手接住,有点莫名地笑着问:“这是什么呀?”    “我买鞋的时候送的,留着也没用。”阿悌屏着气说完,立刻转身就走,不小心在黑乎乎的台阶下面踩了个空,‘嘶~’了一声后瘸着脚跳走了。    什么嘛?原来是要送她东西。“嗳……”向春喊了一声想谢他,阿悌已经走远。    跟他的主子一样怪。向春关好门后回到灶间,坐在油灯边上从纸包里拆出了一双新鞋!檀色的鞋面上绣着丁香,鞋帮上还有‘宝贤’两个小字。    看着这双做工精致的鞋子,向春心里涌出了暖意,她微微笑着想:“小总角,做好事也用得着难为情吗?”    新鞋舒适又合脚,向春却因为不习惯平白受人好处,稍微有些不安。    她想了又想以后,从木架子上的罐子里,又抓了两把红薯粉放进研钵。干脆多做几个蒸饺好了,明天送给小总角做点心。    向春在微弱的灯光下一直忙到夜半,才打着哈欠进了院墙边的小耳房。    相隔着几条巷子的探榜状里,原本只是来讨句话的张冯阳,再次磨蹭到夜半还不想走。    对张冯阳而言,邱博古就是个‘藏书库’,他读过的书多得连皇上的‘熹珍阁’都装不下,又连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每次见邱博古,张冯阳都会像个小童生一样备好笔和簿子,在谈话里旁敲侧击地,问出自己研究不透的问题,再把邱博古的回答都记下来。    张冯阳在灯下正襟危坐了两个时辰,越说越有兴致,睁着晶亮的眼睛问:“学长你的意思是:前朝的海燕侯其实是个不得志的君主?而非荒淫之人?“    邱博古斜靠在床边,虽然面露疲倦,还是很认真地说:“根据《七国春秋》、《列侯琐语》……这二十三本书里的记载,海燕侯在位的一个月里,总共做了一千六百五十多件有违纲常的事,纳了四十五个妃嫔。他就是整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折腾,也忙不过来。”    张冯阳问了好几遍,才记下了这二十三本书名,里面的大部分他都从没听说过,不过这种汗颜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记完后他又问:“学长觉得,这是齐国后来的当权者在有意诋毁他?”    邱博古笑笑说:“要拉他下台当然需要有充分的理由,可惜做得太过了。”    张冯阳服气地点点头,只有像邱学长般博览群书,冷静地纵观全局,才能得出和旁人完全不同的真知灼见。他在纸上记下了‘太过’两个字,还特意画上了圈圈。    又半个时辰后,邱博古拍了拍靠在门边上睡着的阿悌,叫道:“阿悌醒醒!”    阿悌睁开迷蒙的眼睛,努力作出清醒的样子问:“少爷,张哥哥已经走了吗?”    “走了,”邱博古在他面前蹲下来,眼里含着期待,“你去送鞋子的时候,向姑娘看起来欢喜吗?”    阿悌虽然没看见,猜也能猜出来,当即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欢喜,她这辈子都没穿过那么好的鞋吧!”    邱博古疲惫的眼睛里有了欣喜的光,抿着红润的唇笑着说:“阿悌你做得很好。”    ·    隔天早上,向春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食盒走进了探榜状。柜台里面的管家只是浅浅瞄她一眼,吭也没吭地又缩了回去。    向春走到二楼天字号的门外轻轻敲了敲。阿悌过来开门,‘咦’了一声说:“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向春低头看了眼脚上的鞋子,笑着说:“阿悌谢谢你,鞋子很合脚。”    她的语气那么真诚。阿悌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不用谢我,真的……”    向春把食盒递给他说:“这双鞋子一定不便宜,我没有东西回赠,做了几只蒸饺给你做点心,阿悌不要嫌弃。”    蒸饺?到底还是个孩子,听说有好吃的阿悌立刻就笑了,“是青韭馅儿的吗?要是里面有虾仁就更好了!”    “就是青韭虾仁的,”听说正好是他喜欢的,向春高兴地说:“还加了木耳和鸡蛋碎,很香。”    他们在门口说得兴起,坐在屋子里的邱博古忍不住开口问:“阿悌,是谁来了?”    “少爷,是向姑娘!”阿悌回头答道。    “请向姑娘进来坐。”邱博古有意压住了声线,免得胸口那颗乱蹦的心跟着一块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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