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中深意，由不得苏青不多想。苏青冷下脸，“伯母这话什么意思？” 秦母执起那枚鹿角扳指，一边把玩，一边漫不经心说道：“就拿这扳指来说，于你，押上全部身家，都不一定买得下来，于烟儿，不过是几个月月钱的小玩意儿罢了。我也不是一定要看人身家的势力家长，但凡你成绩好些，我也不会多嘴。可你呢？”秦母拉长声调，做足了嘲讽。 苏青不语，只冷眼看她。 秦母也不需要苏青的答案，一脸已经尽了力，她也很遗憾的样子，“不管你是家世上，还是学业上，但凡有一样好的，我都不会拦烟儿跟你交朋友，但你——”秦母摇头叹道，“一无是处。” 这话说完，秦母想欣赏一下苏青羞愧的表情，可惜没能如愿以偿。 秦母不甚满意，把扳指丢在一旁，又道：“烟儿一心读书，不知道人心叵测，更不知道这世上专有一等无赖，家境本身就不好了，自己还不学着上进，就知道巴在那些或家世好、或成绩好的孩子身上，当寄生虫，吸人骨血。女儿不懂事，我这个当娘的，只好来做这个恶人了。” 这么冠冕堂皇，把自己的势利眼、控制欲，包装成一颗拳拳的爱女之心…… 如果秦烟不是三岁，而是十三岁，苏青都要被说服了。 上学多走五分钟都嫌离她远，成绩落后一名就是学坏，交个朋友，如果不能带来益处，那必定是占便宜的，一定要敬而远之。如果成年出入社会，置身官场或生意场了，本着功利之心交际，也还罢了。但她们还在书院读书呢，拿成人世界的规则去套用，不觉得可笑吗？ 苏青道：“伯母是自比苏秦张仪，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我掩面羞走，主动跟秦烟绝交吗？” 秦母有些恼火，当家主母的高贵范儿也端不住了，“苏姑娘，我劝你一句，人要有自知之明。” 苏青道：“该有自知之明的是你，秦夫人！” 秦母深觉被冒犯，手指着苏青的鼻子，气道：“你这个……” 苏青伸手拨开秦母的手指，摇头道：“就这还是大户人家的教养呢。” 秦母霍地挥袖，收回手。苏青礼貌地颔首道谢，“如果跟我交朋友的是秦夫人，那您发表这番宏论，无可厚非。可惜——或者说幸好——跟我交朋友的是秦烟，所以就不劳您费心了。” 秦母被苏青的挑得满腔怒火，喊道：“我不允许！” 苏青以能把秦母气疯的平静态度说道：“恕我直言，您的不允许，在我这儿不值一提。” 苏青又道：“就算真有一天，秦烟打算遵照你那套规则交朋友，也该是出于她的个人意志。而不是像你这样，打着为她好的幌子，背地里离间她的好友，羞辱她看人的眼光。” 跟秦母实在相看两相厌，苏青转身要走，下马车前，她想起一事，“对了，我跟秦烟交朋友，钱财上，没占过她一文钱的便宜，学业上，我虽不如秦烟，但也有所长之处，这一点先生也是认可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觉得我是那等占人便宜、教坏好孩子的无耻之徒。” 苏青翻身下了马车，诚恳道：“这一点上，你真的应该更相信你女儿的眼光的。” 马车外，守着的小丫鬟很有眼色地站远了一些。 苏青朝小丫鬟点了点头，准备走人。 这边厢苏青坦诚相劝的话，在秦母看来，只是莫大的挑衅和羞辱。秦母几乎气炸，撩起车帘，一把操起扳指，扔向苏青后脑，发狠道：“我死都不会同意你跟烟儿做朋友的，做梦去吧！” 一只素手从旁伸出，接住那扳指。 手放下去，露出秦烟一双冷冽的凤眼。秦烟都不需问，只打眼一个来回，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秦烟护在苏青身前，“母亲，这可真是惊喜啊。” 秦母掩住嘴，跌坐在马车上。 秦烟一步步上前，温柔道：“母亲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我按照你的要求，去什么样的书院读书，吃什么饭，穿什么衣服，考什么样的成绩……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干涉我交友的自由。” 秦烟道：“这很难吗？您就不能哪怕一次，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羞辱、恫吓我的朋友吗？” 秦母带着哭腔，柔弱道：“烟儿，娘只是想保护你。” 秦烟良久注视着秦母，轻不可闻道：“别拿这副我在欺负你的样子，来逼我退步了，好吗？” 秦母心中一痛，真的流下泪来，“烟儿，娘没办法，娘这辈子的指望只有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要娘一个人还怎么活？” 听到这番话，秦烟终于死心，“是的，从头到尾都是你。” 秦烟闭了闭眼，像是平静下来，“你知道吗？最开始我是真的心疼你。所以哪怕父亲每年都会派人接我，我都没松口。因为我知道当初是父亲负心移情，辜负了你。可是在你拿我一日日跟那边别苗头，当枪使之后，我对你的心疼，也已经一日日消耗殆尽了。”秦烟红了眼眶，惨淡一笑，“你什么时候睁开眼看看，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跟那边争上风、别苗头的工具啊！” 马车边，倏然一静。 苏青有些心疼，在背后握了握秦烟的肩膀，以示安慰。 秦烟草草点点头，撩起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不经意般擦掉眼泪，“言归正传吧，母亲，今天的事不要有下一次，如果再有，我会去信给父亲，请他派人接我去京城。” 秦母失声叫道，“烟儿！” 秦烟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态度道：“您知道，女儿一向是说到做到的。” 说罢，秦烟牵着苏青手臂，向书院走去。 秦母不敢再喊，她靠在马车壁上，咬着帕子，呜呜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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