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想听什么?”    夏姬眸光一沉,掩藏在了夜色下。她的嘴角向上弯着,身子往后靠着,素齿微张道:“夏姬听说,在夫君当上司马之前,陈国另有一位司马,名唤妫栝。他的大名不止在当时陈国百姓中如雷贯耳,四海之内,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识。只可惜十几年前,陈楚碧水交战前夕,他不知何故临阵脱逃,而后不知所踪。相传是因为他投敌卖国,与楚国一名重臣交接互授,才导致陈国在陈楚大战中失利。幸由夫君及时顶其位,力挽狂澜,扭转形势,才使陈国损失降到最低。夫君既是战神,又与妫栝同朝为官,与他自然有所交锋。夏姬幼时便对他的事迹感兴趣,夫君可否与夏姬讲讲他?”    她的眼珠大而黑亮,见她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看着她满含期待的目光,夏御叔抱着她身躯的大手一震,眼底扫过一道异样的目光,不知该向她如何讲述。    他心里对这个问题是排斥、拒绝的,妫栝这两个字他曾经有多熟悉,如今就有多陌生。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时间,没听过他的名字。自打那一夜他从战场离去,他就再也未曾见过他。    这些年来他刻意躲避,也不许身边之人提起。若不是今日夏姬突然问起,他以为自己快要忘记那个人了。    明明已经隔了十几年,可当他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关于他的身影却立马清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甚至不需要刻意回想,那些往事一桩桩地在他脑中陈放。    夏姬见他陷入沉思,不禁一声轻喊:“夫君。”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夫君在想什么?”    他低头看她,问她:“夫人可真想听?”    夏姬埋首在他怀里,轻轻点点头,目光如淡淡青烟一般朦胧。    “世人只道我与他关系匪浅,却不知妫栝曾是我一生最要好的朋友。他与我年岁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又同出一族,是以关系非比寻常。他天生神力,六七岁就能单手持缰策马,九岁就跟随他的父亲出入战场。待他十五岁之时,便承袭他父亲的司马之位,成为陈国第一位以不足弱冠之龄就当上司马之位的奇才。他精通骑射,对战术有一套非常成熟的研究。短短几年,便为陈国开疆扩土,建功无数。此外,他极富仁义,百姓对他非常爱戴。”    夏姬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对妫栝的讲述,听他赞叹妫栝的大义,听他描述妫栝骁勇的过去,边听边想象着他做那些事的情景,每每想到那些画面,她的眼底便莫名湿润。    夏御叔不懂夏姬的心已百转千回地转了一遭,那些他刻意想要忘却的过去,如今提起了便如滔滔流水,讲着讲着再也停不下来。    他将那些过往埋在心底,或许在某时某刻也想过找人倾述,只是苦于没有倾述的对象,只好将它们尘封在心底的一座牢笼,久久不对外开放。    他望着远处夜雾笼罩下的高山,那双眼睛显得深邃而动人。好像它的焦点,并没有落在远方的人或物上,而是落在更远一点的地方,给人一种若有所思的梦幻的感觉。    他那沾满尘土的睫毛,微微眨动着,回忆着烟云般流逝的往事。    “妫栝为人十分仗义,天底下只怕找不出比他更值得深交的朋友。因他名声传遍四海,于是吸引了无数倾慕他的女子。像他那样的男人,本有机会坐拥天下美色。可他自娶了勾吴公主钩戈夫人之后,便再也未有娶过任何女子。当世百姓提起他,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他有情有义。”    夏姬听他提起钩戈夫人之名时,身体明显顿了一下。想起孔宁先前对她说过的那番话,眼底不禁染上一层寒意。    “夫君,后来呢?”夏姬见他停下来,催促地问道:“妫栝将军在陈国身居高位,又有情有义,还有娇妻在怀,他那样的人,怎会做出叛国一事?”    他看着夏姬无奈地扯开嘴角,粗糙的大手覆上她娇嫩的脸蛋:“夫人也想不通是不是?”    问完后,他顺势一搂,复又将她的身子拥在怀中。而后对着窗外月明,对着远处高山,他低沉的声线再次响起。    “若说一个男人拥有天下权势后,他最忌讳什么?”    夏姬懵懂地摇摇头。    “一个人,一旦锋芒过盛,权利就会受到限制。夫人可听过一山不容二虎?历来每个国家都只有一位国主,若是那人风头已经盖过国主,使百姓只知有他,而不知有国主,那样的境况是很危险的。”    “对谁而言的风险?”夏姬问。    他回道:“既是对国主的危险,又是对他的危险。若他想要改变这种境况,唯有自己的权利高过国主,最好的情况便是……”    “便是由他自己承继国主之位?”    夏御叔点点头,眼中充满无奈和惋惜。    “妫栝将军本是王嗣,且他少年征战,久负战名。若他真的想要承继国主之位,天下只怕早已属于他之物,他又何须争夺大王之位?”    说到此处,夏姬突然提高音调,眼睛睁得大大的,情绪非常激动。    见她异样的神情,夏御叔停下来看向她,目光中有一丝不解。    在他低头注视下,夏姬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夫君莫要疑惑,夏姬只是为妫栝将军鸣不平。”    夏御叔没有反问她为何这般异常,只因世人皆是如此认为。即便他后来被冠上叛国的名声,陈国百姓对他依然如往常爱戴。    只听怀里清亮声音再次响起:“夫君,在你心中,可也认为是妫栝将军为了大王之位,主动选择投敌叛国?”    “不由我想,只要大王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叛国之名就成定局。”    “妫栝将军为人友善,到处结交朋友,那么多朝臣将领,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说话?”    夏御叔停下来,将她身子转过来,盯着她的眼睛,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夫人远在郑国,对妫栝之事怎地那般清楚?”    “夫君何以这般发问?”    他的目光深邃,凝视她的一双眼睛迸发着一道幽光。他追逐着她躲避的目光紧迫不放,逼迫夏姬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怎知朝堂之臣无一人为他求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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