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婕妤出身书香之家,娴雅贞静,这告状的事情做不来,一席话说的结结巴巴,磕磕绊绊。    凡尘不欲叫她难堪,和声替她开脱,“赵婕妤说的事情,我本已经知晓。之所以不说,是给她主动认错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过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她的目光滑过众人,微微一笑,“封才人请上前来。”    她和颜悦色,出乎众人意料。被她点名的封琪却紧张的手心冒汗,“嫔妾在。”    她家世低微,容色也尔尔,寻常为人平庸,一时事发,竟已是花容失色,凡尘看在眼里,只道,“想来事出有因,才人可细细讲来。”    话还未出口,封才人已经泪流满面, “母亲久病缠身,嫔妾进京前就已经不好。就在前两日,家里传信来才知道,母亲半个月前就去了,”她伤心的不能自己,“碰上寒衣节,我,我只是想尽尽孝心……”    她哭的可怜,凡尘心中也有所触动,一时没有言语。    沉默当中,有一人跃众而出,白肤美眸,小巧玲珑,有种迥异于中原的灵秀,初来宫中,规矩学的不差,官话却说的不够流利,“再想尽孝心,也不能罔顾宫规,肆意妄为呀。”    灵美人踏别枝,水土不服称病许久,这是凡尘初次见她,不得不佩服皇帝选女的眼光毒辣。凡尘尚未出声,她便又道,“既然进得宫来,自当斩断前尘,凡事要以侍奉皇上为上。封才人烧纸事小,只是姐妹们都看在眼里,若是有样学样,日后岂不是坏了宫中风气。”    此言一出,嫔妃当中便有人附和道,“灵美人说的没错,罔顾宫规,这还了得。”    她们说的热闹,封才人又羞又伤心,哭的声泪俱下。赵婕妤不忍心,迟疑再三开口劝道,“家中至亲离世,伤心也是难免。还请郡主看在封才人失了至亲的份上,从轻发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已替封才人定了罪,也替凡尘做了主。凡尘不由觉得好笑,“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已替我定夺了?”    踏别枝美眸璨璨,甜笑道,“嫔妾早听闻郡主刚正不阿,何须嫔妾等多言,不过各抒己见而已。”    给她戴高帽的本事不赖,凡尘睇她一言没做声,转头问姚嬷嬷,“封才人所言可属实?”见姚嬷嬷点头,便叫人扶起封才人,“人生在世,孝义当先。未能承欢膝下已是人生大憾,何况是生离死别。你的所做所为是情理之中,我能理解。不过违反宫规,自然也要罚,省的乱了后宫纲常。”她扬声道,“封才人罚俸半年,禁足三月,再抄写金刚经十遍,以儆效尤。”    依照宫规,私烧纸钱最起码要仗三十,凡尘这般处罚,已是十分体贴。封才人连忙叩首领命,眼泪尤未擦干,就听到踏别枝尖声质疑,“早听说郡主大公无私,为何今日如此行事?连日来姚嬷嬷口口声声宫规二字,如今有人触犯宫规,又如此轻飘飘放过,以后要嫔妾等如何信服!”    众妃各怀心思,窃窃私议。见她挑破这层,不免也疑惑附和,“郡主慈心,却当以宫规为重。这般处罚实在难以服众。”    见事情如此,赵婕妤急道,“诸位都是姐妹,家中也都有尊长,封才人本是无心,也已经知错,想来受了这个教训,断不会再犯了。”    当中便有人反驳,“一句无心便可将事情掩过么?那往后我等也如此触犯宫规,是否也可说是无心之失。”    还有一位教习时被凡尘罚去庭院外的李美人,心中早就积着气,这会子站出来,阴阳怪气道,“嫔妾拼着不要脸面也想分辨一句。教习那日不过是多说一句,就叫院里罚站。怎么这么大的事情反倒轻巧揭过不提了,宫规宫规,规矩到底在哪?”     战火引到凡尘身上,姚嬷嬷欲出言阻止,叫凡尘拦下,她轻轻一笑,“让她们说。”    如今规矩学成了,成了正经主子,众妃多少有了底气。先头受的苦,受的气都积着,禁不起挑拨,一股脑窜上来,蠢蠢欲动。    众人交头接耳,说起凡尘偏袒不公,虞美人一直靠窗坐着,听的分明,秋光映的她眉眼清丽无极,忍不住蹙眉道,“诸位姐妹说话该仔细,这些日子郡主为了众人操持,大家都看在眼里,这还没出师,怎的就做起这般过河拆桥的事情。”    她所言不虚,有人醒过神来便噤声不言,一时殿中静静,却也不过是极短的时间,沈贵人便微笑道,“虞美人所言极是。郡主得帝后器重,料理后宫多年,呕心沥血,殚精竭殆,何曾有过丝毫差错。今日如此断定,想来郡主也有自己的理由,以己度人,自然比我们更懂天人永隔的无奈心酸。”    经她点拨,众人想起她的身世,纷纷露出恍然神色。而这话明里替她开脱,实则更是坐实了她包庇的罪名。    不想她又说,“昨日本是祭奠先人之时,郡主家人不在,或许也曾祭拜,这些不过人之常情,诸位姐妹何必耿耿于怀呢。”    一席话说的众人心头雪亮,难保她没有同犯宫规,不过是没有被发现而已,那么这般包庇纵容,就有了合理解释的理由。    凡尘脸色微变,心底最深处的隐痛被当众揭开,血淋淋的一路涌到喉间。她冷静下来,反而激起斗志,她展袖在上首坐下,好整以暇道,“既然如此,那依你们之见,我该如何处置?”    踏别枝淡绿的身影在日光中璇然而出,“郡主若不是存心包庇,触犯宫规自然应当依照宫规处罚。宫规如何,想必您比我们更清楚。”    凡尘明艳脸庞上浮起笑意,“那我要是存心包庇呢?”    噎的踏别枝突然无话,还是李美人不忿道,“上有帝后太后做主,郡主这般不把宫规放在眼里,嫔妾等实在难服,少不得去请皇上皇后做主,不然后宫法度何在!”    鎏金镶蓝宝石的步摇在午后的光影里摇晃,在她细腻如牛乳般的肌肤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芒,映照的长睫浓密卷翘,掩盖住眼中情绪,只听她笑声细细,“那你去啊!皇上居建章宫,皇后在昭阳宫,太后住寿光宫,皇城颇大,要我派人领路吗?你再仔细走迷路。”    气的李美人脸色大变,呐呐不能出声。众人脸色不一,暗自盘算却不敢再言,赵婕妤本不善辞令,有心圆场,也不过徒劳。    凡尘不疾不徐望着众人,很有耐性观察众人反应:李美人气红了脸拽着帕子不出声;封才人早已停止哭泣,犹是一派怯怯神色;赵婕妤盈盈立在上首,很有大家端庄的风范;另有各人神色不一,只有黎才人在她看过来时,目光躲闪,低头也不曾出声;反倒是踏别枝今日很拔尖,淡绿的衣裙显出玲珑有致的身躯,发间饰物尤有几分异域风情,吊起嘴角,恨恨盯着凡尘。    一阵风过,吹的脂粉香气浮动,踏别枝终于按捺不住,“郡主有人撑腰就这般肆无忌惮!只不知道太后娘娘若是见你这般模样又会作何感想!”    “也是,”凡尘点点头,似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一般,“那你便去说啊,顺便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我也颇想知道。”    有绷不住的,已经笑出声来,踏别枝转脸便瞪。    凡尘打算清一清账,她善性,并不代表不计较,由着她们这般挤兑不出声,也枉费太后护她这么多年,她轻笑舒袖,“封才人的处罚,我已经说过,不会更改。法度以外还有人情,无人没有父母,皇上重孝,想来也能理解。”    她看着赵婕妤点头,“赵婕妤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堪为表率。李才人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罚俸三月,至于灵美人……”她扶一扶耳边流苏,曼然道,“照你方才所说,进了宫就要斩断过往一切,怎么你入宫至今,簪花佩物还是旧时仪俗?岂不是明知故犯么?不过念在你称病许久,教习时日尚短,便免你这次不敬之罪。姚嬷嬷另择一位老成嬷嬷单独随身教导,何日学透了何日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灵美人不曾料到她会这般处罚,想起自己的耳饰发簪都是旧时爱物,竟然无从辩驳,张口结舌楞在原地,半晌恨恨跺脚,不甘心道,“蛮夷之地来的丫头,你算哪门子的主子,不过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罢了!”    姚嬷嬷怒喝,“小主慎言!北庭归顺我大周已有百年,云鸾郡主也是皇上亲封,料理后宫更有太后懿旨,小主也敢质疑吗?”    踏别枝在人前落了脸,赵婕妤轻轻扯她衣袖,她终于气咻咻转头不再出声。沈贵人递茶给她,含笑打圆场道,“灵美人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嬷嬷和郡主别怪她。郡主得姑姑器重,嫔妾等自然是信服的。”    她叫的亲热,凡尘可没忘记她方才别有用心,“沈贵人费心,你昨日给太后娘娘送的东西,我一定带到。”你不仁我不义,她要做好人,凡尘偏偏要离间,上赶着巴结靠山,看谁往后还能跟你交心。     她起身振一振衣袖,潋滟容光漾起一缕似有似无的笑意,“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心存不忿,不过讨厌我也好,恨我也罢,横竖我有靠山,手握生杀大权,这般小伎俩不值一提。若想扳倒我,先掂掂自己的分量,等有一日叱咤风云,我自然甘拜下风,若没那个本事,就请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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