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促间,庞文才注意到从宫姑娘身上掉下来的是一件蓑衣,不禁向场中那个年轻樵夫望了一望。
冯莘与五大高手混战,剧斗中不知谁发了一把暗器,缠斗的诸人均紧急向旁躲避,只有一名庞府虞候慢了些,大腿上中了两枚,顿时满脸黑气,倒地就死。
众人又吓又怒,这把暗器居然这么毒辣。剩余的几枚一直向前面飞,就要射到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身上。
冯莘莫名动了恻隐之心,撤下蓑衣横甩出去,将飞向宫姑娘的暗器荡开,蓑衣落下,正好盖在了她单薄的身体上。
庞文才拉着宫姑娘跑出几步,从旁边窗户陡然跳进三个人,其中俩人正是王胜、颜秀!双方一打照面,王胜贼眼发亮,哈哈大笑道:“是我的还是我的。”提刀直砍庞文才。
庞文才立即甩脱宫姑娘的手,抱头往地上一滚。两名庞府虞候及时抢上来救他,与王胜刀剑相击,王胜虎口一震,长刀差点飞脱。
颜秀与另一名同伴赶上来相斗。
王胜抓住宫姑娘,喝道:“你跟我走!”颜秀气不打一处,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兄弟们在拼命,你还在抢女人!”
王胜大惭,但他本系好色之徒,历尽千辛将宫姑娘掳掠到此处,还没尝到一丝甜头,今天本以为已经失去,现在失而复得,这时再放手真是百般不舍。他拉着宫姑娘的手臂犹豫不决,要上去帮忙厮杀,带着她又累赘。
与颜秀并肩战斗的弥勒教高手冷笑道:“王胜哥,我瞧你为难,帮你抉择吧。”闪到宫姑娘身后,一手扣住她的腰眼,一手拎住她的脖颈,将她举过头顶,用力掷出。
宫姑娘一被举起来,心头顿时冷掉半截,惊叫还没出口,人已飞了出去。
王胜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宫姑娘坠向庙子正中,那里几个人酣斗正激,刀光剑影,佳人落地必被乱刃斩死。
他恨恨咬牙,挺刀扑向庞府虞候,喊道:“庞府狗贼,我与你们拼了!”他方才为女色犹豫,于兄弟面前落了下乘,这时拼命挽回。
冯莘被几个高手围攻正急,忽然黑压压的一个人冲她头顶落来,她来不及看清楚,本能伸手一接,双臂蓦地下沉,正好抱住飞坠的宫姑娘。
宫姑娘在她怀中,占了她两手,围攻她的弥勒教行家岂肯错过这个好机会,掌、刀、拳、棍齐到。
冯莘闪赚腾挪连连避开了,突然伸足在某人腿上一踢,那人单膝跪倒,以剑杵地。冯莘奔跑两步踩着他跪下来的那条腿,登上他的肩膀,借他头顶一跳,穿破庙顶,纵身上了屋脊。冯莘飞快地踩着瓦片奔跃,几个起落之后,跳到地上,突然她回转身去。
飘飘扬扬的雪,不知从几时又开始下了起来,冯莘隔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凝目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庙外空地上两伙人混斗不休,人人身上都覆了厚厚一层雪绒,可其中竟无沈傲庭和杜语默。
冯莘不知他们去了哪里,略加迟疑,抱着宫姑娘,发足跑往后山,山路崎岖难行,她花了小半时辰,从山包上绕行半圈,才重新摸回山神庙。
宫姑娘被冯莘抱着,只觉彻骨的寒风不停扑到身上,而抱着自己这人奔速极快,又忽上忽下地几番纵跃,她犹似在梦里又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心中恍惚失据,不知这个人要把自己带到哪里。
宫姑娘自觉凄苦万状,“我这又落在了谁的手中?难道我真如此命舛,注定历尽磨难!”抵不住寒风吹袭,对抱着她的这个人身上的温度生出依赖,到了这个地步,管他是谁,只能尽量贴得他紧些,好过冻死。
宫姑娘把头埋缩在冯莘的肩胛上,一双通红的小手紧紧地拽着她胸前衣襟,冰凉颤抖的鼻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脖颈。冯莘只感到脖子上麻麻痒痒的,低头看了宫姑娘一下,见她浑身发抖,嘴唇冻僵,不禁皱眉。
冯莘跳下山包,潜行至山神庙背面,从后窗中往里一探,庙中只剩三个人还在打斗,其他人不是不见,就是伏地而死。
冯莘暗道自己不过跳到庙外兜山绕了一圈,庙里就成这个局面,可见这两伙人拼斗之激烈。她没发现庞文才,地上的死人里也没有他,也许他被府中虞候救走了。
冯莘找到了自己刚才靠着睡觉的半截倒塌的神像,神像旁边那一捆柴禾还在。她当即抱着宫姑娘从长窗中跳进去,足背伸到柴禾底下一铲一勾,将之踢了起来,再一腿飞出,捆好的柴禾在半空中散开,藏在柴中的上邪宝剑掉了出来。
冯莘放下宫姑娘,长手一抓,接住上邪剑。她将宝剑挂回腰际,伸手在宫姑娘腋下一搀,要携了她同去,宫姑娘才迈一步,却是双腿打闪,“哎呦”一声摔跌在地上。
冯莘低头看到她十趾从豁口的绣花鞋中露出,趾头冻烂了全是红疮,两条腿僵直抖颤,已是走不了路。
没奈何重新抱起她,刚要走,匆匆瞥见离那三人打架的地方不远,那面长墙脚边,落着她的蓑衣。
冯莘闪身欺过去,将那件蓑衣高高踢起,抱着宫姑娘小转半步换了个方向,蓑衣落下正好盖在宫姑娘身上。她抱了宫姑娘擦着墙根斜蹿而出,直奔庙外,动作之快只在瞬间。
那三个打架的只觉身边多出一条人影晃动,愕然缓了一下手,却哪里有人?中间那庞府虞候乘这一缓,补中左边大汉臂膀,大汉向旁扑出,无力再起。他的同伴大怒,怒吼着,俩人复又恶斗。
宫姑娘只感身上一重,仿佛盖了一件衣服。
之前冯莘用这件蓑衣扫荡开打向宫姑娘的暗器,那时蓑衣也曾落在她身上,而且因为刚从冯莘身上解下来,尚带着她的体温,是以盖住她时让人颇觉温暖。
这会儿蓑衣掉在地上多时,早已冰冷,陡然往身上一盖,宫姑娘并不觉得暖和,反而有些冷沁砭肤。但是她闻到了熟悉的蓑衣草的味道,很苦涩,不知为何,却莫名叫她心安。
冯莘再次抱着宫姑娘冲出破庙,这一次专拣没有人的地方跑,很快到了一处平地,前后都没有追兵,已远离是非中心。
冯莘将宫姑娘放下地,盖在她身上的蓑衣也跟着掉落。冯莘弯腰拾起蓑衣来抖开,替宫姑娘穿在身上,然后抽出上邪宝剑,割断她手腕上绑的熟牛筋,摘掉她眼睛上蒙的黑布。
冯莘摘下自己戴的青箬笠,往她脑袋上一遮,推着她的肩膀轻轻转了一个方向,说道:“沿着这条官道,你快去吧,不要再被人抓住了。”并不等宫姑娘回答,转身重向破庙奔去。只似一阵风过,就不见了。
宫姑娘一直紧闭着双眼,直到手上的捆绑松了,眼前黑布条摘去,还不敢睁开。她听见冯莘对她说话,吃惊居然是个女子声气,一时会意不过来,自己该安心还是不安心,迟滞半晌方才理解冯莘的意思,原来这女子要释放她。
宫姑娘简直不敢置信,等了片刻,周围安静极了,绝不闻人声,她既好奇又心慌,扬起脸来。虽然合着眼睑却依然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光线,而不像先前蒙着布条时的纯然漆黑。
她大着胆子缓缓掀开眼皮,乍见久违的阳光,双眼还不肯适应,眼前直发花。等到视物清楚,她转着身子八面一观,发现只有她独个儿站在官道中间,四野白雪皑皑,脚下的道路笔直向前。
她想起刚才那个女子叫她沿着这条直路走。
宫姑娘瑟缩了一下肩膀,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蓑衣和头上戴的斗笠。
冯莘返回山神庙,庙外空地上已经没人打斗,地上遗留不少尸体,枯树下还拴着两匹马。她在庙外找遍,穿进庙宇中又穿出来,不断放声喊道:“沈师哥、语默……”到处都没有人,连弥勒教徒和庞府虞候都不见一个。
她无计可施,满心茫然,只想:他们到哪里去了,明明刚才近在咫尺,又这样生生错过!
山神庙倾圮了大半,整块整块的门板和长窗倒塌下来,半爿房顶都垮塌了。方才两伙人庙里庙外地混战,这座破庙几乎被他们拆掉。后面小小柴房也受到波及,门框都歪了半边。冯莘猫腰钻进去,搬出冯立羽的遗体和遗物,心想方圆百里内不知道有没有人烟,这具遗体又不能再停放于破庙中,必须尽快入殓。
找不到棺材,只能从简。她拾取地上几块门板,削取门窗柱头上的旧铁钉,捡块趁手的砖头,分几趟,把这些东西搬上后山。这后山藏风聚气,倒也是一块好地。她将几块门板拼装起来,勉强算个灵柩,以剑掘土,挖开一个墓穴,妥当地安葬了冯立羽。
他的大部分遗物,一起埋入土中,甚至两枚黑羽箭也一起埋在旁边,她考虑到将来冯立羽的家人说不得要替他申冤,这两支黑羽箭就非常重要了。只是那一叠信件和那串黄金马铃,冯莘稍加思量,还是留下为妥。
冯莘站在坟前,祝祷道:“冯公子,你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深知你临终最牵挂老母和表妹,你托我带话,非是我隐瞒不报,我只是觉得留下一个念想和希望,总比让她们立即伤心绝望的好。我身负血海冤仇,要赶赴京城去告御状,实在也耽搁不起。待我办完自己的要事,将来必然亲赴淮安,寻访到你的母亲和表妹,再将你隆重迁葬。”
掏出怀中一叠信和一串金铃,思索到:这张红封皮的官方路引十分要紧,是唯一能证实冯立羽身份的凭据,以及这些书信情纸,将来到了淮安,必须亲自转交他的家人。臆度冯立羽系寒门学子,连十两白银的路费都需筹措,这串黄金铃铛多半不是他的东西。不过,将来还是带到淮安,给他的家人认一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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