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所议之事,内阁务必尽快拟好旨意报给朕,不得耽误。”
“臣等遵旨。”
“行了,朕也累了,你们都退下吧。翰远,你留下。”众人回了一声臣等告退就退了出去。
冯翰远原本是一头的雾水。本以为皇帝深夜召见众臣是为了商议宣府的军情,结果自己的军报愣是半个字都没提。但是转念又转念一想,陛下刚才吩咐的几件事基本都是和粮草有关,还特意吩咐给宣府补充军粮,看来军情陛下是了解了,可自己的计划陛下同意与否,可就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了。眼下朝廷拮据,也不知道陛下能不能舍得自己带走那宝贝一般的三万骑兵。但现在陛下让自己单独留下,想是要详细了解一下宣府的情况,看来此事八九不离十,心中也就安定了许多。正想着,听见皇帝对身边的太监说道:“给世子看座。”
冯翰远急忙答道:“谢陛下。”
“你的奏章,朕都看过了。只带了三个哨探就敢深入鞑靼复地五百里,胆子不小。”
冯翰远肃然道:“谢陛下称赞,此乃臣分内之事。臣等深入鞑靼腹地五日,在沙井发现了鞑靼人的集结地。据臣查探,鞑靼此番集结了至少五万人,并带有投石机、车架云梯、壕车等攻城器械,声势浩大,想来意在夺取我方城池。”
“若把西郊三万人马交予你,你有何退敌良策?”
“回陛下,臣与郑将军当放弃宣府外四城,坚壁清野,诱敌进攻宣府,伏骑兵与宣府外三十里的苍龙山之中,待鞑靼人全力攻城之际,从后方掩杀,歼敌于城下。”
“这三万人马操练不久,你可有把握?”
“回陛下,”冯翰远从怀中掏出一双马镫,说道:“这是军中铁匠打造的,绑在马鞍两侧,除了供骑手上下马外,骑手在马背上时双脚也有了着力之处。臣亲自试验过,有了此物,骑手控制马匹不再那么困难,操练的时间也缩短不少。臣以为,若全军的骑兵都装备此物,定能与鞑靼骑兵一战。”
“拿过来朕看看。”冯翰远将马镫递了上去。皇帝仔细端详了一阵,笑着说道:“想不到我大周的国运,竟改变在这一件小小的物件上,此乃天意,天佑我大周啊!”
冯翰远道:“此确是天意,但也是陛下福泽所致。”
又端详了一会,皇帝说道:“翰远啊,朕年轻的时候也和鞑靼人打过仗,这鞑靼虽说都是些荒蛮未开之辈,但他们的骑兵却是让朕羡慕啊。朕记得清楚,有一次朕和颖国公带着一万人马从宣府支援怀安,路上就遇到了鞑靼人的骑兵。这些鞑靼人从来不正面冲击我武卒方阵,只是不断的掠我两翼,以轻骑剽悍加上弓箭之利不断消耗我军,而我军却是想走走不脱,想打又追不上。若不是你父亲后来引兵来救,只怕朕早已不能坐在这里了。”
冯翰远了一口气道:“我军虽讲究阵法,可是若野外与敌遭遇,没有城池依托,确实难以取胜。”
“从那时起,朕就想着什么时候大周也有能与鞑靼一战的骑兵。可是我大周虽地大物博,也不缺马匹,可是这能与鞑靼战马相抗的良马确实稀罕之物。再加上我大周子民世代以耕作为生,没有鞑靼人从小骑射的便利,即便操练数月,能熟练骑射者也是少之又少。所以我大周即便有少量骑兵也都被分散于军阵之中。”
皇帝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道:“我朝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这北方就一直骚扰不断。太祖曾有训,北方若不尽早根除,早晚会成为致命威胁。为此,太祖皇帝曾三次御驾亲征深入漠北,太宗皇帝也多次征讨鞑靼,但以步卒对鞑靼骑兵效果都不理想,鞑靼人见我军势大,避而不战。我军深入漠北寻起决战而不得,待粮草不及只能退军。自太宗以后我大周就只能在边关被动防御,若不是后来鞑靼内部生变一分为二,大周能否守到今日都未可知啊。”
“陛下所虑,也是臣日夜所思所想之事。”
“所以翰远啊,朕不只是把这三万骑兵交予你,更是把朕这么多年的心愿交给你,你务必要给朕打好这一仗。此战不只关系到宣府的安危,也关系到朝廷日后的用兵方略。此战若胜,朕便可借此机会改革军制。大周铁骑若成,便能做到百里之期不终日,千里之赴不隔旬,朝廷便有机会彻底平定北方,你明白吗?”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冯翰远说着跪倒在地。
“好!这才是男子汉,有担当!起来吧。”皇帝起身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
“谢陛下褒奖。”
皇帝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虽有疲惫之像,却完全掩盖不住眉宇之间透出的英武之气,不由得感叹道:“真是越来越有你父亲当年的样子了。”
冯翰远道:“家父乃臣一生之榜样。臣定当与家父一样,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说起来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你经常进宫看你姑姑,和老四老五年龄相仿,经常厮闹在一起。有时候还闹到朕带御书房里,朕案上的砚台都不知道被你们打碎多少个了。”
“臣那时年幼无知,还望陛下赎罪。”
“如今你们都长大了,你也能在在北境带兵了。老四嘛,朕今年也准备放他出去历练历练,只是这老五……”皇帝一时心酸,没有再往下说。
冯翰远安慰道:“五皇子虽然比臣小几岁,可论起聪明才智臣自认不及五皇子。陛下放心,五皇子吉人自有天像,定能早日痊愈。”
皇帝很疲累都倚靠坐在龙椅上,双目紧闭,满脸悲容,若不是冯翰远在场,可能真的要痛哭一场。过了一会才说道:“你说,是不是朕害了他?”
冯翰远听罢心里一沉,说道:“陛下何出此言?”
“三国时,若不是曹操总是在群臣面前夸耀卖弄,曹冲也不至于十三岁便夭折。”
此话一出,冯翰远觉得自己周身冰凉,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皇帝又说道:“若不是朕过于宠溺,老五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你说呢?”
冯翰远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说道:“陛下所言,恕臣愚钝,臣不认为五皇子无福消受陛下之宠爱。”
“你自小与老四老五玩得最好,以你之见,老四老五谁更像朕?”
冯翰远心中更是惊骇,说道:“卫王与五皇子身上都有陛下的风采。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恕臣愚钝,臣实在不知哪个更像陛下。”
“你不必如此紧张,起来吧。”
“谢陛下。”
“这宫中之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一心一意打好仗便是。”
“臣谨尊陛下教诲,定不负陛下所托。”
“还有一事”,皇帝说着,从案上拿起冯翰远的另一份奏章说道:“你奏章中说,鞑靼人的攻城器械,是朝中有人通敌所致,朕有不同看法。”
“请陛下明示。”
“朕倒不是说你想得不对,朝廷有通敌之人朕一定不会姑息。你在边关这几年,有没有抓到过精通汉话的鞑靼人?”
“臣确实抓到过。一开始臣也有些奇怪,为何这鞑靼人中竟有精通汉话的人。臣也问过郑将军和家父,他们也都抓到过。而且宣府的很多百姓也会说鞑靼语,所以后来臣也就不以为意了。陛下认为,这与鞑靼军中出现攻城器械有关?”
“先帝早年间曾告诉朕,他年轻时在边关都时候,也抓到过一个会说汉话的鞑靼人。不过,先帝抓到的不是普通的兵丁,而是一位祭司。”
“祭司?据臣所知,这祭司在鞑靼人中地位,不亚于我朝的阁臣,怎么连他们也会说汉家话?”
“当年那位祭司曾经交代说,他们鞑靼的大汗特别喜欢中原的文化,所以他们部落会说汉家话的人很多。”
“只怕这位大汗喜欢的不只是我中原的文化,更觊觎我中原的大好河山。”
“若他真的是有如此狼子野心,那便不只会学我汉家语言,更会学我汉家耕种、冶炼等术,到今时今日至少也有数十年了。所以你发现的那些攻城器械,若真是朝中通敌者赠与他们的倒还好,若真的是他们自己造出来的,那就说明他们数十年来所学已有成果,那才更糟。”
“若果真如此,边关从此再无宁日。”
皇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所以翰远啊,你和郑烬这次除了要解这宣府之围,还要想办法验证朕到猜测是不是真的。若果真如此,朕授你临机专断之权,不必请示,只要你认为有必要,有把握,便可以去做,你明白了吗?”
“臣明白。”
“嗯。不过你也不必过于谨慎,这三万匹马虽说是朝廷从西域大宛购得,却也不是拿来看的,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只要能破鞑靼,朕不会心疼的。”
“陛下放心,臣誓破鞑靼!”
“朕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也是该为后继之君想一想了。你父亲虽然比朕小一些,但毕竟也是老了,锐气早已不复当年。颖国公与朕同龄,他那个儿子也全然不知兵事,宋永年倒也有几分他父亲的影子,可是毕竟也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儿子又是个病秧子。未来这北方的重担,就全靠你了。”
冯翰远越听越是激动,可能是今天谢恩的话说得太多,这时候明明应当说些什么,却是不知用何种词汇表达。
“朕今天跟你说的这些,都是朕的心里话。自从宋老将军殉国,朕已经很久没和别人说这么多了,只是这些时日老五一病不起,朕这心里……”说道这里,皇帝再也说不下去了。
“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行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匆匆忙忙赶回来,都还没休息呢,回去吧,记住今天朕跟你说的这些话,去吧。”
“臣,告退。”说罢,冯翰远缓缓退下。
看着冯翰远转身离去的背影,又想起自己那不省人事的儿子,皇帝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瘫坐在地上竟嚎啕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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