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已是日暮时分,他撑起手臂打个哈欠,瞄了瞄车内。林栖迟还在睡,跟他睡个头顶头的位置,蓁蓁则一个人滚在角落里,缩成一只虾子模样,身上盖着林栖迟的外袍。
映着马车外面洒进来的点点金辉,孟执堂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没有太过悲惨。虽然很多人离他而去,他曾悲愤过,痛哭过,怨天尤人过,向死而战过,把血海深仇都背负在自己肩头,可他越用力就越痛苦。
斗转星移之间,自己能握住的终究太少。不强求,反而活得更自在。他现在想要的不多,都已经握住了。
车夫带着他们走官道,赶了大半天的路,打算到陈家村驿站落脚。
驿站通常设在比镇子规模还小的村子里,归朝廷统一管理。镇或城人口不少,自然能发展客栈等供人歇脚之处,也设有官府衙门。一个村子也就二三十户,是以由朝廷来设立驿站,通常承担着传送信息,迎送官员的责任。
但能建立起驿站的村子并不多,但凡往前往后能赶一赶路找到镇子的所在,一般都不设置驿站。
陈家村驿站普普通通,毫不起眼。负责此地的芝麻小官就姓陈,四十多岁的年纪,长得精瘦精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十几年迎来送往练就的火眼金睛,打眼一看就明白这三位里头,就属那位暗蓝色袍子的公子哥儿最金贵。像这样的贵人,伺候好了,赏银通常比俸禄还多。于是他急忙忙地迎上前去,口中说道:“两位爷路途辛苦,小的给您带路,这边走,房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景色也好……”
孟执堂见他懂事,抛出一小锭银子,道:“两间客房,饭菜在大堂用。”
“哎哎,好来!”老陈心花怒放,赶紧捏住银子揣兜里,带他们去客房歇息。
边上楼,嘴里一刻也不歇着,继续恭维道:“您府上这位小小姐真是生的标致啊,爷您可真是会生,也不知道将来要便宜了哪家公子……”
他把蓁蓁错认为孟执堂的女儿了。也合该他认错,两人气质相似,衣服颜色相近,要说不是一家人,谁信呢?连林栖迟也说过觉得蓁蓁与他相似的话。
孟执堂恍若未闻,一抬手把老陈关在门外。这个精明鬼还没发现财神爷的神色不对,兀自在门外说道:“隔壁顶头的那间客房也归您了,爷您好好歇着,小的这就准备饭菜去。”说罢噔噔噔噔跑下楼去。
蓁蓁爬上凳子去倒水,翻开三个茶杯,都斟满水。
水倒得太满,她小心翼翼端给林栖迟,接着又双手捧起一杯自己慢慢啜饮。
孟执堂故意不去拿剩下的那杯水,自己又倒了一杯,惹来蓁蓁一个白眼。
这个小哑巴胆子越来越大,想是这两日给了好脸色,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孟执堂坐到桌边,把佩剑搁在桌子上,目光带着责备看向蓁蓁。
林栖迟忙打圆场:“大哥,这是蓁蓁给你倒的水。”说着把那满满当当的水端到孟执堂跟前。
这下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孟执堂皱起眉头。喝了吧,自己刚才倒水就显得多余了,不喝吧,这可是义弟递过来的。
“茶倒七分满。”孟执堂缓了神色,说道。
“……”这是水,不是茶。蓁蓁心道。
仿佛看得穿她的想法,孟执堂接着言道:“茶七,饭八,酒满。这是规矩,也是礼数。水和茶一样,七分满即可。”
咦?终日嫌弃她的冷面叔叔,竟然愿意教她!
她一直很喜欢林叔叔,对冷面叔叔则是能避就避。他嫌弃她,她也没看上他!整天一副冰山脸,还拿着剑,看起来身手不错,但也说不准是个杀人狂魔。
蓁蓁心里有些感动,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低调行事,刻意乖巧,终于得到冷面叔叔的认可。
此刻,因着孟执堂一句教导,她的心终于不再悬着无所归依。她郑重地走上前去,认真地拥抱孟执堂,复又退后一步,仰脸一脸严肃说道:“好,我记住了。”
她的嗓子并不清亮,语调倒有一股小娃娃特有的奶萌之感。只是这话落到孟执堂和林栖迟的耳中,仿佛春日惊雷一般:哑巴……说话了?
林栖迟心里有无数个问题争先恐后奔涌而出,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先问哪个。孟执堂则神色一冷,厉声说道:“好一个小哑巴,真能装啊!”
他一把扭住蓁蓁细小的腕子,问道:“既然能说话就好办了。说!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接近我二人有何目的?”
“疼!”蓁蓁心里把自己骂了十七八遍,还是想得不够周全!人家认定了她是哑巴,她却一时冲动,冒冒失失开口说话。这样的行径,任谁都会疑忌。
到底只有六岁的阅历,蓁蓁放下了心防,可对方没有。一连串问话,她无法招架,亦无法回答。
蓁蓁气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浑身发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冷面大爷随身带着佩剑,杀个人大概跟宰只鸡差不多轻松,应付不当很可能要死在这儿了,她可不想死。
这时门外老陈禀报:“贵客,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下楼用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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