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帐内一时安静。两个人都不说话。

片刻后。

“那人如何?”宇文初忽然问。

“他并不怕。”楚卿说。

那人不害怕。

虽有斩首的恐吓,但他并不真怕。那些紧张与惊慌,都是刻意为之,她看得出。从出现到离去,那人始终很镇定。

宇文初点头,他也这么认为。

“可是,为何故作害怕?”宇文初又问,却又非问。

他看向楚卿。

这个问题的答案,二人心照不宣。

为何……只为一个原因。正如她入邓府,可怜弱女的假象,只为掩藏真实的她。

白无名,名不副实。

“他太可疑,不可信。”楚卿说。

宇文初沉吟着:“如不可信,那他有何目的?”

楚卿也答不出。

若说为了设套,前来诱敌,似乎并不合理。卫军已处劣势,郢人大可坚守,只要再拖久些,就能拖垮卫军。

能不费吹灰之力取胜,何必多此一举,跑来设套?反成画蛇添足,全没必要。

若说不为设套,难道……真为献策?

“你认为是真的?”她问。

“有可能。”宇文初想了想,慢慢道,“当别的假设都不成立,只剩下一种时,即使再不可能,也只好可能了。”

这是实话。

她不由蹙眉:“所以,左相的买家,成了我们的内应?”

这话听来别扭。

他苦笑:“兴许如此。”

忽然有了内应,不可不谓转机,突来的大转机!

可是,明日拔营。

他摸摸鼻子,小心赔笑:“公主殿下,我们明日返卫,一定返卫!但今日还没走,不如……去看看?”

之前太危险了。他心有余悸,仍不敢轻惹她。

她一脸漠然,看他半天:“好。”

转机竟真的来了。

以他的性子,就算想尽办法,也要去看看。与其不答应,让他背后捣鬼,不如干脆答应,盯着他的举动。

“多谢公主!”他大喜,起身一揖到地。

此行不宜张扬,二人没带任何随从,策马直奔长菁山。长菁山不远,日暮之前,他们已到山脚。

林木苍莽。

“早知道,该留下白无名,让他当向导。”宇文初牵着马,边望边说。这山虽然不大,但要找一个洞,也不太容易。

“你留不住他。”楚卿摇头,轻哂,“何况,他说得虽好,却未必来过。”

宇文初看她一眼。

她对那白无名,似乎尤其不信,不知是何原因。但她不说,他也不敢问。

二人转足一大圈。

“我后悔了。”宇文初忽开口,很正色,“就应该杀了他。”

楚卿却笑起来:“难得遇见高人,能算计佚王殿下,像遛马一样,满山跑腿。”

他哼了哼,不理她。

又走出一段,楚卿突然停下:“你听!”

有水声。

水声隐约,从一边传来。

两人立刻奔过去,真的发现了洞口。洞口很隐蔽。附近树木丛生,成一道天然屏障。

果然是个秘洞。

“看来,他没算计你。”楚卿说。

天色已暮。

洞内十分昏暗。宇文初拿出火折,刚一点亮,两人都吃一惊。

好个奇洞!

与其说走入洞中,倒更像走入虎口。

洞内上下,石笋林立。有的拔地而起,有的悬垂而下,长长短短的,如兽牙参差。整个洞像只巨怪,张开大口,正等他们入腹。

宇文初执火折,走在前面。

“西方有异兽,白日化身山洞,其牙化为石笋,其唾化为河流,蛰伏以待人。有误入者,尸骨不存,尽为其所啖。”他一边走,一边说,“不知这种妖怪,《山海经》可有记载?”

“万一你被吃了,回去我就添上。”她说。

两人渐渐深入。

洞内曲似九回肠。

石壁冰凉,又湿又滑,像有水渗出。石壁下,河流蜿蜒不绝。悬垂的石笋尖,不停有水滴落。

嘀嗒!嘀嗒!

滴水泠泠,在黑沉的安静中,像滴在人心上。

“唉……”她忽一声轻叹。

宇文初停下,回过头:“怎么了?”

火折光亮,照在她的脸上,神色竟很复杂。

“这里暗无天日,是么?”她忽然问,问得奇怪。

他莫名:“是。”

“如果让你住在这里,你可愿意?”这一问更怪。

他苦笑:“多半……不愿意。”

“如果一住十年呢?”

“绝不可能。”

楚卿长叹。火光中,她双眸莹莹,竟似泛起水光。

“南姑为我,就住了十年。”她喃喃。脸上似悲似喜,又似无限感愧。

宇文初一怔。

为她住十年?在这种地方?

许多事听来容易,说来容易,真正要去做,却难如登天。一个人在暗无天日中,能忍耐多久?

十天?

十个月?

应该会崩溃吧?!住十年……不如说是熬,还贴切一些。

他沉默了。

“我真自私。竟从没想过,亏欠南姑之深。”她轻哂,自嘲道,“如果不来这里,也许,我一辈子都没感觉。”

她很自责。

四下越发静,又黑又静。只有滴水泠泠,清晰又清脆。

嘀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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