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笑了:“公主,你真会刺激人。”

她一愕。

“你还能亏欠别人,这总是好的。”他转过身,继续走:“我想亏欠谁,还没机会呢。从六岁起,就没人再为我了。连亏欠别人,我都求不来。”

火折明灭。

他渐入黑暗中。她愣了愣,跟上去。

“你刚才问我,似此暗无天日,我可愿长住?”他没回头,却忽然说,“其实,我一直住着,远不止十年。”

她沉默。

他说,他一直住着。即使现在,他仍没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都不再开口。河流逶迤,脚下青石浸润,越来越滑。沉默中,他们已走了很远。

“看,出口!”宇文初忽一指。

果然是出口。

出口并不大,较之进来的洞口,小了太多。

月光隐约透入。

外面,已是夜晚。想来出口的那头,已在关内。

“我去瞧瞧。”宇文初大喜,急匆匆过去。出口有风,火折迎风一晃,灭了。

四下顿黑。

他正要落脚,视线猛一暗,踩了个空。

青石本就极滑,他又没踩稳,登时摇摇欲坠。他疾回头,探手向她:“公主……”

抓了个空。

扑通!

他跌入水中。

水花四溅,溅上她的衣角。她袖手旁观,很淡定。

一阵水响。

他湿淋淋上来,打个喷嚏,干笑:“公主殿下,看我落水,一定很有趣吧?”

“还好。与旁人落水,也没什么不同。”

他摸摸鼻子,低头去拧湿衣,拧着拧着,忽然叫了声:“啊!糟糕!”

“怎么?”她问。

他抬起头,很委屈:“公主,刚才你不拉我,毒包掉入水了,怎么办?”

洞口有月光,依稀入他眼底,粼粼闪烁。

她瞠目:“你……”

他算准她不拉他,才故意落水!投了毒,还赖上她!

这个奸诈小人!

“公主放心,掉就掉了。我们不管它,明日拔营,一定……”他看着她,信誓旦旦。

“行了!你少装!”她打断他,冷哼,“你对别人那套,对我就省下吧!事到如今,破了关再说。”

信鬼也不信他。

来之前,他只说看看。来之后,却落水投毒。今日说,明日一定拔营。到明日,不知又弄什么。

对这个转机,他如不抓住,绝不会甘心。

她暗叹。

算了,随他去吧。争这一时,也没甚意义。

“多谢公主!”他笑眯眯。

两人又折回。

一出洞口,寒风扑面。已是半夜,外面越发冷了。

她搓搓手,回头看他。他衣服尽湿,立在寒风中,正在吸鼻子。

“你先回洞内。”她忽然说,说完离开,“我去拣点柴,你烘干了再走。”

他一呆。

她已去远了,远远说:“破关是你的事。你若托病推给我,我就拔营回去。”

他呆立。

半天,他回过神,笑了。

月光照在他脸上,笑容纯净,似孩子般开心。

淡月下,楚卿正捡着柴。

刚才的话太快,就像不是她说的。她觉得,自己并没这样想,可是话已经出口。

这一次,她会不会太好心了?

对一个仇人,管他死活!

也许,因为记起南姑,让她太愧疚。愧疚太泛滥,所以波及了其他。

也许,因为他那句话:连亏欠别人,我都求不来。

她停下,抬头望。

天心月冷。

这是郢关的月,他们为伐郢而来,今夜亦然。不过是拣点柴,想这多干什么。她摇摇头,抱着柴返回。

他果然在洞内,正对她笑。

篝火燃起,周围渐暖了。两人面向火,各自取暖。她无意中回头,发现他在看她,看得很认真。

“你看什么?”她问。

“没什么。”他歪着头,眨眼说,“忽然觉得,你不像公主。”

“为什么?”

“没有公主会升篝火。”

“你少见多怪。”她一嗤,又说,“远的不论,靖方公主一定会。”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嗯……不一样。”

她莫名其妙。升个篝火而已,还有什么不同,难道能升出花?

“公主,你认识南姑很久?”他忽然凑近,兴致勃勃,“几时认识的?”

“小时候。”

“在哪儿?”

“皇宫。”

“南姑是……嫔妃?”

“当然不是!南姑在躲对头,假扮宫女。”

“你是她徒儿?”

“不,我没拜师。”她说完,有些烦,“你问这干什么?!”

“随便问问。”他笑眯眯。

她瞪着他,很奇怪。这人怎么回事?忽然话很多。

“你快些烘干!不能在这过夜。”她不耐烦了。

“好。”

洞外,冷月悬天,流光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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