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宴酒洗净双手,从苏烨霖躺着的房间推开门走了出来。

“情况稳定了,他运气好,要是再晚个两天,光那箭头上的毒,就得入肺腑了,”穆宴酒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十分狼狈的顾予礼。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找到了尸体呢,一副魂都没了的样子,”

顾予礼沉默不言,眼中的黯淡显得整个人像是颓败的竹。

“我一点踪迹都没找到,”他的声音轻颤。

“都说当局者迷,我看你便是迷的没边了,”他似乎有些讥讽。

“顾北,虽然这句话我说不合适,但是,苏昭华这人真当是把你掐的死死的,还不把你放在心上,”

“我记得她身边有四个武艺高强且甚少离身的侍女吧,”他将话落下,提点至此穆宴酒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

顾予礼如墨的眸子并未有一丝挣扎,他泛红着眼眶:“阿酒,我不敢赌,”

话落,穆宴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眼前的人,可是那个智而近妖的顾北啊!就苏琼华这些招数,他怕是早就心生怀疑了,只是,他不敢赌,他不敢因那一丝丝的怀疑,去赌她的安危!

以前他便觉得顾北这人执拗的很,他认定的事,认定的人似乎是谁都动摇不了的,思及此,穆宴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想起他与顾北的初见。如果不是因为这人的执拗,百草庄最后也不会回到他手上。

穆宴酒笑了,极尽风情,满眼嫌弃的看着他“:赶紧去收拾一下自己吧,这都两日了,任她苏昭华身边的人再无用,她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顾予礼抿唇,随后想了想还是去更衣洗漱了。

玄一从另一边的长廊向他走来,穆宴酒眉眼一挑,便知道是谁要请他过去喝茶了。他白袍一掀,大步朝长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老北阳王顾周礼正落座在主位,不急不缓的喝着茶。

“侄儿见过叔父,”穆宴酒行礼。

顾周礼喝了一口茶,示意穆宴酒落座。

“四皇子看上去是无大碍了,”他说的这话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穆宴酒点了点头“烧退了,四皇子身子底子不错,明日便会醒了,”

“辛苦贤侄了,”顾周礼道:“我此次回京带了些你婶子自己做的咸菜,待会让玄一给你送过去百草庄,”

穆宴酒照例寒暄:“婶子身子可好些了,前些日子的书信中,听闻婶子偶感风寒,小侄令人送的药,也不知,到没到,”

“已无大碍,不然我也不会放心来京,药应当还在路上,”

顾周礼放下茶杯,然后看了一眼敞开的门,有些感慨似的开口“予礼这孩子,也是多亏你照料了,”

“叔父此言便是客气了,我与顾北是挚友,”穆宴酒真心答道。

顾周礼是老来得子,三十了才有了顾予礼这个孩子,当时他刚承王,所以给孩子取名顾北,予礼这个字还是夫人江予取的,取了他两的名字。

如今顾周礼也已到知命之年了,他生的魁梧,与顾予礼的身形修长完全相反,顾予礼很好的继承了他母亲江予的眉眼,但执拗的性子却是十足十的像极了顾周礼。

回想起顾予礼的儿时,顾周礼也是历历在目,顾予礼儿时像个猴子一般跳脱,到处闯祸,为此没少挨他的打,他那时与夫人都觉得,以这孩子的性子长大了,估计也是个令人头疼的。

却没曾想,顾予礼八岁之后,就跟开了窍一般,安静了许多。

他想起顾予礼十一岁那年,他带着他入宫了,随后出宫后的某一天,他突然站在他面前认真的告诉他,“父亲想变强,我要学,无论是文韬武略,人情世故,请你给我请最好的夫子,师傅,”

那给顾周礼感动的啊,老泪纵横,自家孩子终于长大了,知道了当父母的不易了。

要知道,顾予礼十一岁之前,每次他在他耳边念叨:“予礼啊,你是将来的北阳王,你要学很多东西的,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人情世故,只要是能令你成长的,你都得去好好去学的,这样你才能强大到能坐稳北阳王的位置,”时,年少的顾予礼都是不屑一顾的。

他虽疑惑儿子为何开窍,但是听见年仅十一岁的儿子告诉他“父亲我要为我想要的一切而努力,”时,他便放开手让他去拼搏学习。

后来每每想起儿子的那句“想要的一切”,顾周礼便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他当时为什么不多问几句,他儿子想要的什么,要知道他儿子要的是公主,他当时非得打死他不可,也不至于到后面那样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顾予礼真的去学了,学的很刻苦,他与夫人江予这些年来也没少为顾予礼这个独子操心,孩子成长,让他们欣慰了许多,也过过几年安生日子,他那时还时常感慨,自己生了个争气的儿子。

只是这份欣慰,死在了顾予礼十七岁的时候。

当他带着十七岁的少年从战场归来的时候,他这个争气的要死的儿子,狠狠的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记得那天,顾予礼就那样直挺挺的跪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孩儿心悦昭华公主,”

他整个人都感觉天塌了,气的他动用了家法,他想要打醒他,可是看着自家孩子倔强的眼神。

顾周礼整个人都万念俱灰了,他明白了,这孩子的路,他掰不回来了。

他们家世代武将,能走到今日北阳王的位置上,都是因为他们懂得揣摩帝心,从未居功自傲过。他们对帝王忠心,对国家忠心,为避免帝王忌惮,他们顾家的传统便是,顾家的儿子只要在朝堂,便只能低娶。

他为了让顾予礼明白,他所想是不可得的,苦口婆心,动用一切方法压制着,他对昭华公主的想法,甚至是在亲王之乱的时候囚禁他。

可结果,这逆子却在昭华长公主开府的时候,翻了长公主府的围墙。

他训斥他,将最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他从未那般贬低过他的儿子,可是没办法,以前是公主的时候都不可能,如今成了长公主,岂能痴心妄想。

当他看见,他的儿子再站在他面前时,心如死灰的样子,他也痛心,可是他没有办法。

后来,月一与他禀报说,予礼去了礼部做了一个最小的文官。他便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他生气的很,可是,当他的目光与夫人江予那饱含泪水的双眸相对时,他的气又消了。

他想,或许自己真的老了,他一生戎马,英勇无畏,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到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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